核平(1 / 2)

王大嫂目光注視著西愛,看她一歪頭,眼睛斜斜的調高了,眉毛一動一動的,哼著不成調子的歌,“五星——紅——旗——迎風飄——揚——”

稀巴碎的曲子就跟被她嘴巴嚼碎了一樣的,有的大,有的小,隻趴在王紅葉的膝蓋上,她手裡巴拉好的瓜子兒,就放在膝蓋頭上,一個個飽滿的瓜子仁襯在深藍色的褲子上,張西愛尖著手指頭捏起來,一個個的放在嘴巴裡麵,看的出來心情不錯。

王紅葉就笑著看著她吃,一個一個的。

王大嫂趕緊扭過臉去,見不得這樣的,說到底,不是自己的孩子,整日裡拿著當個寶貝一樣的,到時候人家弟妹回來了,這還有什麼盼頭呢,孩子白養一場而已。

這邊熱鬨一堂,那邊宋慧萍看著眼前的倆孩子,歎口氣,她是又憐又愛,男孩兒稍微大一點兒,“你們老家是哪裡的啊?”

“奶奶,我們家裡是上海的。”

“上海的,那來這邊遠著呢,上千裡路呢。”

老北平,輕易不出門,就是八國聯軍來的時候有的都不走,去天津衛一趟幾百華裡,那就可了不得了,跟多遠一趟門一樣似得。

寧宇森眼睛眨了眨,他是從上海過來的,當地的街道給他買好票,送到火車站,下車的時候有人接著。

宋慧萍打量著這孩子,大概是像他爸爸,濃眉大眼的,嗓門也嘹亮,她聽著張平說了這孩子的事情了,覺得可憐。

爸爸戰場上犧牲了,媽媽接到消息後去上班,結果走神了,人掉進去了鍋爐裡麵,直接就沒了。

家裡也沒個什麼人,親戚誰家也養不起來,要麼就送到福利院去的,張平這人義氣,當初大家在戰場上都說好了,要是有人活著回去,那就都去走一圈,看看家裡人,能幫就幫一把,活著一個算一個。

哪怕今天活著回來的不是張平,可是他也能放心,活著的人不會讓死了的人死不瞑目,不會讓遺屬忍饑挨餓,這就是戰友。

宋慧萍抬起手來,拍了拍兩個孩子的後腦勺,忍著淚意,“沒事兒,以後這就是你們家,都好好兒的呢。”

田葉葉就哭了,她是後媽,爸爸沒了的時候,日子就更難過了,再也不肯養著她了,多虧張平給人接了來的。

她來的時候,什麼東西也沒有。

眼淚滾珠一樣的。

那時候的人簡單,事情也簡單,你沒有吃的,我給你一口,你有難了,我幫你一把。

咱們多少人的相互扶持,才緊緊的把咱們自己黏合成一個堅不可摧的雪球,滾滾向前,不可阻擋。

是夜,田葉葉躺在床上,她微微側著身子,下巴掃過被麵,青色粗布粗獷的紋路無比的清晰,她伸手輕輕的從上麵拂過,最後緊緊的把被子掖在了脖子下,巷子深深夜色拳拳,明月入軒窗。

狗吠聲從遙遠時光裡傳來,小酒館打烊後醉漢扶著牆根高聲扯嗓子,“我正在城樓上——觀山景——”

唱的好一出《空城計》。

門淅淅索索開,木頭門擋擦過的聲音,伴隨著低低的說話聲,“先送屋子裡去,再去媽那裡。”

說話的是王紅葉,張平抱著睡得沉沉的張西愛,穿過院子,忽然一頓,仰著頭看,看漫天銀光月色鍍金槐,清風徐來兩腋生風,不過是一個下午的時間,一樹的香槐花竟然次第花開。

宋慧萍輕輕的支起來窗戶,微微探著頭低聲道,“不必過來了,早點睡,給西愛蓋好被子了,可不能著涼了。”

春捂秋靠,他們家西愛得從春天捂到夏天,宋慧萍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