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中有紅閣。
天下第一殺手組織,成立至今五十餘年,閣內高手如雲,一紙紅閣追殺令困殺過不知多少英雄好漢。且手段狡詐殘忍,挖眼割舌,為的是叫人即便死後冤魂下到閻王殿也不敢訴說冤情。心中有憤恨者,隻要能給足標金,哪怕目標遠在大漠雪山或是海外諸島,紅閣也是能殺一殺的。
隻除卻一點,紅閣立身江湖,絕不沾染半分朝廷。心裡有鬼、與人結怨且出得起標金的人,朝廷官府中自然是大把大把。他們想殺彆人,更怕彆人殺他們。紅閣既然與朝廷劃清了界限,官府礙著它詭譎的實力,這麼多年也就忍下這把閃閃發光的刀在暗處晃悠。
但今天,這個規矩卻破了。
聞遙看著手上印著紅閣血章的追殺令,上麵明晃晃龍飛鳳舞寫著“趙津”二字。
趙津是何許人也?
當今天子姓趙,單名一個津字。
順風而來的追殺令在夜空中飄飄揚揚,像翻飛的紙錢。下麵百姓疾走,身著官服官帽的大臣推推搡搡,亂成一鍋粥。混亂中,前江湖人百裡丞百裡將軍抓起一把紙瞧了瞧,立馬認出上麵的猙獰鬼首血章,高聲驚怒喊道:“紅閣追殺令!不好!來人,速速護駕!”
他話音剛落,一把飛旋著的梅花刀在暗夜中閃過。百裡丞察覺不對,連忙後退一步。梅花刀錯過心臟,險險沒入他的左肩。刀上有毒,百裡丞嘴唇抖兩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變青。他兒子推開周圍人往這邊趕,口中急急呼喊。
烏雲散去,月亮出來了。數道魑魅般的影子脫出陰影在周圍奔走,視幾十米高的城牆如無物。輕功踏燕,不等底下禁軍的追趕已然翻上城牆,逼近被眾多慌亂的太監宮女侍衛圍住的皇帝。
雍王一手將雍王妃護在懷裡,高聲喚了一聲父皇。秦王手中奪過一個護衛的長刀,上前擋在皇帝身前,被鬢發微亂的馮貴妃死死拉住。
一片狼狽混亂中,聞遙突然扯過趙玄序,自後反手拉著他的衣領叫他靠近自己。
趙玄序立即彎腰,順從地挨到她身邊。
“想當皇帝嗎?”聞遙的聲音擦著他耳廓發出來,輕如蚊呐,微不可聞:“他今天如果死了,你手底下有兵,城門一關,殺掉其他人坐上皇位不是沒可能。”
她眼中黑白分明,在周圍重重人影以及慘白月光下瞧著趙玄序臉上每一寸細微的神情變化。
趙玄序對這驚天的一問表現的很淡然,認真想了想,微微轉過頭,學著聞遙的樣子靠在她耳邊說話。口中溫熱的氣息像一簇簇蝴蝶,撲騰的聞遙從耳朵到脖子,一大片肌膚都在發熱發癢。
他瞧著聞遙的眼睛,認認真真,略帶笑意道:“不,我不當皇帝,我跟著你去大羅,去地中海。”
聞遙於是鬆開他的領子,把他衣裳拍平整了,踏步飛身劈手奪過一個侍衛手中的刀,刀尖旋向前挑開刺客即將貼近皇帝的劍尖。
她內力掃蕩而出,刺客手上的長劍一晃,失了這一擊。聞遙側過身,在極近距離中與刺客四目相對,隨即毫不猶豫一掌打出,逼得刺客退後幾步離開了皇帝。
皇帝冠冕晃動,身前被宮女太監簇擁著,兩邊是驚魂未定的皇後貴妃,沉著臉瞧著麵前的人。
刺客看了聞遙一眼,一擊不成立即轉身躍出城牆。底下的禁軍層層湧上拖住其餘刺客,高少山不知什麼時候跑到城牆下,大喊一聲聞統領,揮手將星夷劍扔起來。聞遙足尖輕點飛身空中,手一撈把星夷劍握在手裡。內力灌入,寒光出鞘,星夷劍發出冷銳劍鳴,聽到的人仿若從天靈蓋灌入一筒冰水,背後發麻,不由抬頭朝聞遙看去。
那些跟隨而來主子來的門客中有人率先認出聞遙。不知是誰高聲喊一聲星夷劍聞遙,所有略知江湖事的人猛然提起心,抬頭朝上麵看過去。
偌大江湖,有的絕不隻是快意恩仇,更是殺機密布。看看每年要出多少滅門慘禍就知道了。一幫子精力充沛的武癡,不是在找人打架就是在找人打架的路上。其中百曉生天下高手榜,群英薈萃,名列前十的無一不是世間頂尖高手。任江湖勢力迭代,前十名都穩坐江山,大抵不變。
這個慣例在聞遙手上被打破了。
一個女人,天才劍客,橫空出世,僅用十二年便連破高手榜後五名,讓百曉生為她連改五次高手榜,星夷劍鋒芒壓倒江湖無數天驕。其常在漠北邊城,雖是天下第五,但漠北第一人的名頭卻實至名歸。
這樣驚才絕豔的人物,在數年前突然被百曉生從榜上抹去。
當時整個江湖議論紛紛,誰也不知道星夷劍聞遙是死了,還是退隱江湖了。前不久琉璃島主成為天下第一,很多人還感慨若是聞遙在,如今天下第一花落誰家還真是不好說。
沒想到今夜他們竟然能在此見到這位傳說中的人物。
聞遙沒死,活著,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了汴梁。如今看,還做了兗王的門客。
月光之下,隻見聞遙與那紅閣刺客轉瞬間連過數十招。那刺客似是不敵,步步後退,兩人轉眼就離開城牆附近,去到遠處的屋簷上。
夜風大起來,吞沒城牆下的打殺聲。刺客貼近聞遙,露在外麵的眼睛一彎:“上回烤的窯雞怎麼樣,我的手藝比起從前有沒有退步?”是女人的聲音,嬌嬌賴賴,從喉嚨壓著散出來,很快消失在空中,除卻聞遙誰也聽不到。
聞遙抬劍,薑喬生後躍幾步,她則步步緊逼。
“碰!”兩人長劍撞在一起。
薑喬生覺得自己虎口發麻,抱怨道:“乾嘛嗎。”
“你乾嘛?”聞遙簡直匪夷所思,瞧著薑喬生的目光像瞧著一個癲子:“對皇帝下追殺令?”
薑喬生半張臉蒙著黑布,湊近聞遙的眼睛弧度上揚,聲如銀鈴,猶帶笑意:“對啊,我就是要殺他。”
她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坦然的態度叫聞遙一時間都沒話說。
紅閣這麼多年不沾染朝廷,一沾染就要皇帝的項上人頭,衝擊力實在是大。
“皇帝身邊不是沒有高手,你剛才那一劍刺不下去。”聞遙道:“十二衛今日調出弓弩軍守在外街,再不帶著你的人走就晚了。”
薑喬生又笑了,她的目光向遠處掠去,見看暗夜中朝這邊而來的躍動火把。
聞遙說的沒錯,皇帝身邊還藏著幾個氣息綿長的高手。聞遙要是不出來攔著她,她是有可能被那些人拖住手腳,正麵迎上十二衛弓弩軍。聞遙出手將她逼走,紅閣的人一擊不中,自然會跟著閣主後撤。
薑喬生看著聞遙的臉,忽然道:“窯雞好吃的話下回給再給你送,直接送兗王府,好吧。”說完猛然抽出一根拇指大小的竹管,尾端線一拉,毒氣立即翻湧泛濫開去。聞遙知道現在不是追問薑喬生發什麼瘋的時候,順勢後退屏息看著薑喬生離開消失在茫茫夜色中,然後收劍折回城牆處。
弓弩軍已經抵達了城牆,普一到,城牆局勢就穩定下來。紅閣刺客訓練有素,各個都是死士,沒來得及跑走的牙齒一錯咬碎藏在牙縫裡的毒囊,當即就斷了氣。刺客、宮女、太監和侍衛,橫七豎八躺了一地屍體。天子攜著家眷站在後麵,麵色沉沉。顯然,在賀神節這種慶賀君權神授的場合遇刺,是往天子臉上扇了重重一耳光。
聞遙返回站在趙玄序身邊,一時間也是萬眾矚目。趙玄序全然不顧其他人在看著這邊,自顧自拉起聞遙衣擺,確定聞遙身上沒有傷口。
周圍火辣辣的視線更明顯了。
雍王鬆開妻子快步上前,朝著皇帝拱手,恭恭敬敬低下頭道:“父皇,此處仍不安全。今日賀神節便到此為止吧,請父皇母後速速回宮,免生變故。”
皇後瞧著兒子連連點頭,扶著皇帝柔聲喚著陛下。
“叫百裡將軍上來。”皇帝拂開皇後的手,陰沉著臉,背手而立:“十二衛協助巡檢司,徹查方才的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