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萬世極樂教成功“開張”的第一天,門外的土路上時不時有衣衫襤褸的流民特意路過。
透過虛掩著的門扉,他們能看到內裡稍顯空曠的庭院,還能聽見門縫中傳出來的,有些快活的閒聊聲。
“真的要在這裡種菜嗎?”
“要不要先在靠近大門的地方種一些花?”
“不管怎麼樣,先把地麵翻新一下吧。”
“啊,我想起來了,堆雜物的地方還有幾個泡沫箱,剛好可以種一些芹菜。”
“不要!堅決不要芹菜!”
“還有櫻桃蘿卜。”
“那個太辣了!隻有織田哥喜歡吃。”
“櫻桃蘿卜真的很好吃,非常爽口。”
這些過於平和的談話內容,放在任何一個普通家庭裡都很合適,但放在充滿了掠奪與罪惡的擂缽街裡,一切都顯得像是一場夢。
有身上沾滿塵土、短發臟硬結塊的小孩子聽到了,細瘦得像是皮包骨頭的手下意識攥住破爛的衣擺,拇指卻剛好穿過破開的洞,最後隻抓到起了毛邊的布片。
沒能靠肢體動作平息洶湧著的不甘,小孩子將那雙本來就很圓的眼睛睜得更大,乾燥起皮的嘴唇囁嚅了一陣,最後隻是緊緊抿著唇飛速跑開了。
過於明顯的動靜吸引了院內人的注意,沒過多久,織田作之助從內拉開了大門,剛好和來不及溜走的其他人對上視線。
被這群人用意味不明的眼神盯著,織田作之助沉默不語,似乎是在思考該如何和這些鄰居們搭話。但還沒等他想到答案,同樣在院子裡的中原中也找了過來,視線越過織田作之助的肩頭看向外麵,也跟著愣了一會。
中原中也的反應稍微快一些,用稀鬆尋常的語氣和這些人打著招呼:“你們好。”
在沒有被童磨逗到炸毛的時候,赭發少年是一個溫和講理,情商也很高的好孩子。正因為當初的他和童磨、蘭波都是一無所有的人,一點點被中華街的人們接納,現在才更清楚應該用什麼樣的態度對待這些同樣一無所有的人。
“抱歉,我們剛搬過來,很多事情都沒有處理好。等過幾天不那麼忙了,我們再給大家送一些蔬菜水果。都是自己種出來的,算是招待不周的賠禮。”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這句話還是裕子奶奶一個字一個字教的。看著這些人眼裡明明滅滅的光,中原中也終於深切地體會到其中的含義。
“如果感興趣的話,我還可以教你們怎麼在自己家裡種菜。一點也不難,最快半個月就有收獲。”
蔬菜與水果,這對於擂缽街外的人們來說,絕對是出門走幾步就能買到的東西。雖然比速食品貴一些,但還是每天都能吃到。
但擂缽街裡的人最常吃的是什麼?是乾硬的麵包,是便利店過期後處理掉的便當,還有一些上班族吃不完匆匆扔掉的半個飯團——他們幾乎要忘記新鮮蔬果是什麼滋味了。
如果真的有機會賺到一些零錢,所有人都會選擇藏在最穩妥的位置。如果哪天生病了,受傷了,這些錢就能在關鍵時刻換來一線生機,絕對不是在平時用於購買食物。
正因如此,有很多走投無路的人選擇偷竊、搶奪,而不是像外麵那些人一樣,衣著光鮮地獲得一份穩定的工作,賺錢,購物,處理新鮮的食材,最後毫不顧忌地浪費其中的一部分。
在選擇進入擂缽街的時候,他們就已經失去了做一個正常人的機會。以至於在以如此混亂的方式生活一段時間後,就連他們自己也深深地覺得,他們沒有辦法生活在乾淨的陽光下。
而現在,這個看起來就生機勃勃的小少年告訴他們,在自己家裡種菜是可行的,而且極其簡單,很快就能有收獲……
這真的可能嗎?
他們似乎都忘了,在人類步入飛速發展的工業社會之前,他們基本都是靠著農耕為生,一點點抵抗天災,用雙手換取溫飽,而不是靠著暴力肆意掠奪,最終坐吃山空。可實際上,這些都應該是刻在基因裡的本能,他們隻是從來不曾擁有獲得種子與幼苗的機會,這才無法理解付出與收獲的對等關係。
現在他們終於有機會接觸到種子與幼苗了。
“你說的是真的?”
“不要騙我們。”
“我才不信!”
“有本事現在就給啊!說大話騙人誰不會?”
陸陸續續有人起了歪心思,這就是他們最熟悉的生存方式——在遇到看得見摸不著的光時,他們的第一反應不是伸手觸摸,而是用一塊破抹布堵住縫隙,生怕有人從這個縫隙裡搶走他們僅有的一條命。
中原中也早就被童磨和裕子奶奶提醒過,因此在聽到周圍人的質疑時,他雖然有些失望,但並不是無法接受。
“對他們來說,看在眼裡的東西沒有握在手裡的安全,握在手裡的沒有吃進肚子裡的安全,吃進肚子裡的沒有不曾見過的安全。”這是裕子奶奶說的。
“他們已經習慣了在掠奪的同時不斷失去。隻要能夠不斷掠奪,就不用記掛那些不斷失去的東西。”這是童磨說的。
而現在,中原中也有了自己的想法。
“不信我也沒關係,”中原中也眼神平靜,似乎能把這些人陰暗的小心思一一戳破,“如果願意試一試,你們就找幾個泡沫箱,挖一點乾淨的土。隻要你們願意來找我,我就把我知道的全部教給你們。”
中原中也沒再說些什麼,直接關上了大門。
有人還不死心,看中原中也是個沒長大的小孩子,之前開門的織田作之助也像一個好欺負的悶葫蘆,便想要大著膽子翻過圍牆,或者靠著蠻力砸門,直接衝進去把院子裡能搶的東西都搶走。
至於之前流傳的那些鬼故事——他們才不信!現在是大白天,鬼怎麼可能出現?
結果他們再次被教做人了。
牆內的人像是早有預料一般,在亂糟糟的腦袋冒出頭時,立即有一隻巨大的冰質手掌拔地而起,像趕蒼蠅一般把那些人都撥了下去。
這隻是一個開始。
那隻大手並沒有坐以待斃,而是迅速生長著,在半空中凝成一尊冰做的菩薩,巨大到仿佛能遮蔽整片天空。
菩薩凝聚時製造出可怕的響動,直接吸引了大半個擂缽街的注意。走在崎嶇道路上的人們都能看到它的的存在,紛紛停下了之前的動作。而在菩薩的腳下,那些直麵巨物的人們隻知道呆愣在原地,連站起來的勇氣都失去了。
巨大的體型差,直接喚醒了人類對於渺小自身的本能恐懼。
睡蓮菩薩漂浮在半空中,端坐在剔透的冰蓮上,細長的眉眼微微低垂著,緩緩伸出其中一隻大掌,將那些挑事者丟得更遠了一些。
行動時咯吱咯吱的聲音讓那些人有種被捏碎了骨頭的錯覺。但等自己真的被扔到了地上,他們卻發現身上隻有擦傷與凍傷,根本沒有達到傷筋動骨的程度。
周身流動著的空氣冷冽刺骨,這是警醒,也是克製。
能在擂缽街混的人,除了靠著一股狠勁,更多的還要學會審時度勢。短時接觸造成的凍傷就是最好的警示,仿佛隻要院內的人想,他們隨時都可以變成一具冰封的屍體,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躺在地上繼續喘氣。
在糾纏與活著之間,他們選擇活著。
於是那些心有不甘的人徹底散了,回頭就將消息散播出去,引來更多暗地裡的打量。
“極樂教擁有強大的冰係異能者”這一消息也傳到了一些黑色勢力的耳中。有的人坐立不安,有的人想要上門招攬,更多的人還是選擇暫時觀望。
隻是一個上午的時間,駐守在診所裡的森鷗外也知道了內情。
“擂缽街中心地帶的萬世極樂教……還有冰係的異能者?”
想起幾個月前上門光顧的童磨等人,整合這段時間得到的瑣碎的情報,以及夏目老師特意送出的提示,森鷗外頓時覺得萬世極樂教選擇在擂缽街駐紮,所求必定不小。
現在正是需要立威的時候,極樂教肯定不會放過殺雞儆猴的機會。聰明人絕對會選擇觀望,冒進的傻子才會派人打探。隻需要耐心地等一等,他就一定能看到極樂教更多的手段與底牌,並且進一步確認極樂教對待橫濱的態度。
想到這裡,黑發醫生眼神幽深,充滿了算計的味道,似乎也想從中刮下一層油水:“那就讓我再看一看吧,看看這尊菩薩能不能普渡眾生。”
但願這所謂的“眾生”裡,能夠包括那些傻傻衝上去挑釁的棋子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