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磨茫然嗎?她當然是茫然的。
雖然嘴上不說,但她真的很想弄清自己的來曆。
沒想到的是,等待了這麼長的時間,搜尋了這麼久的線索,最後竟換來這樣的結局。偏偏始作俑者廣瀨彌生已經早早離開這個世界,不知到底是生是死……童磨隻覺得一切都很荒謬。
在得知【書】的特殊作用後,就算是心誌堅定如童磨,也會忍不住生出一絲懷疑——她從有意識以來的所作所為,真的都是出於自己的個人意願,而不是【書】的暗中操控嗎?
正因為【書】的生效條件是“符合邏輯”,她的個人行為也是符合個體邏輯的,“邏輯”的重疊隻會讓童磨更加難以分辨真假。
她隻能暫時安慰自己,她並不後悔一直以來做出的決定,那麼這些決定就是主觀意義上的正確。
等她勉強做好了心理建設,在外圍等候的蘭波也回收了澀澤龍彥。白霧散儘,陽光重臨,童磨獨自站在場地中央的身影便顯得有些孤獨。
她循著動靜抬頭看了一眼,發現是中原中也正在靠近,默許了少年的試探,努力擠出一個笑:“我沒事,中也。”
中原中也卻像是看到了什麼不好的東西,皺著眉頭把童磨的臉當成麵團揉捏,揉了之後又用手臂圈住童磨的脖頸,語氣聽起來有些嫌棄:“笨蛋,不想笑就不要笑……一點也不好看。”
童磨拖長了聲音反駁道:“我是否該感謝你,沒有用‘醜死了’這一類過於直白的說辭?”
“如果你想聽的話,”中原中也咧嘴笑了笑,“我不介意這麼說。”
“那還是算了。中也,友情提示,這樣說話的你可是會找不到女友的。”童磨動作靈巧地擺脫了中原中也的桎梏,反手就是一拳砸了過去。
“喂——你到底在想些什麼怪東西?”
中原中也的反應也很快,在回複一句明顯沒開竅的反駁後,他毫不示弱地側身避開,回應了一記高踢。
兩人依然默契地沒有使用異能力,而是單純用體術發泄著各自的情緒。
從一開始在中華街跟著蘭波訓練起,他們接連接受了織田作之助、魏爾倫等人的教導,算是集各家之長。他們互為最好的練習對象,能夠非常清晰地感受到對方的進步與短板,並且會毫不留情地抓住難得的破綻,全力撕咬,直到對方在某一刻填上漏洞,變得更強。
漸漸的,原本還有一戰之力的敵人們漸漸被兩人遠遠拋在身後,徹底沒了可比性,淪為僅能被換成賞金的無名小卒。
他們的對手,隻剩下了彼此。
之所以不使用異能力,概因為他們的異能力在對方看來都是遊戲裡的刪不掉的BUG。
童磨可以靠著源源不斷的冰人消耗中原中也的體力,被重力碾碎之後可以再次積聚,不費吹灰之力;中原中也的重力讓他可以在一瞬間解決掉所有近身的敵人,並且將那些細碎的冰晶返還至對麵,最後再被童磨輕描淡寫地攔下。
某次嘗試加入異能力比試一場,結果雙方都打得不儘興之後,童磨和中原中也便默契地摒棄了體術外的一切變量。
兩人的動作都偏向靈活,柔韌性也遠超同齡人,且因為他們都不會摻雜無意義的動作,每一次的格擋與反擊都看著乾淨利落,撇開異能力打起來的時候行雲流水、極具觀賞性。
蘭波合魏爾倫並不覺得這樣的相處方式有什麼問題,畢竟他們這一對搭檔也會用類似的方法發泄過多的負麵情緒。
隻不過在普通人看來,一言不合就打一架什麼的,實在是過於凶殘……當然,在場的四個人都不會覺得彆扭,畢竟戰鬥與變強都是他們的本能。
盛夏的溫度本來就有些高,更不要提這裡是臨海的廠房,像一個自動加熱的鐵罐。在分出勝負之前,童磨和中原中也不得不停下來,各自淌著大汗,喘著粗氣坐在陰涼處,任由寒烈白姬給他們吹冷風。
場麵挺像一對毛茸茸的小狗打累了,中場歇息、下次繼續。
蘭波和魏爾倫安靜圍觀了一陣,隻覺得這個場麵有些滑稽,連帶著觀戰時的讚賞與熱血也被持續的涼風吹散。
四個人或坐或站,各自沉默了一會,最後還是蘭波率先發問:“童磨,可以分享一下你在霧裡看到了什麼嗎?”
蘭波知道童磨肯定遭遇了不太好的事情,非常體貼地給出了隱瞞秘密的選項,而不是逼迫童磨將事情說出來。如果童磨不願意分享,他們隻需要裝作什麼也不知道;如果童磨願意主動說出來,他們會欣然提出可行的建議,幫她邁過這一關。
童磨並沒有立刻做出決斷,眼中若有所思,但狀態已經恢複如常:“我還有一些疑問需要解答,請再給我一點時間。”
蘭波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隻是笑著遞出隨身攜帶的手帕:“我會等待你的好消息。”
童磨攢下的問題,隻能由太宰治解答。
為了賄賂太宰治,讓他回答問題的時候表現得更爽快,童磨特意繞路去大型商超買了一箱高品質的蟹肉罐頭。
回到極樂教後,童磨作彆了同行的三人,回房間把自己清洗乾淨,讓白姬抱著紙箱跟在身後,一身清爽地敲響了太宰治的房門。
敲了一會門發現沒人應答,童磨並不急著找人,而是站在門外等了一會。果不其然,半小時後,濕淋淋的太宰治出現在拐角處。
黑發少年頭頂水草和泥沙,以僵屍般的僵硬姿態走了過來,用一根鐵絲撬開自己的房門,又拖著一路的水漬衝進了浴室。
跟在後麵的童磨認命地關好房門,指揮幾個結晶禦子清理地麵,從衣櫃裡翻出乾淨的換洗衣物,又在浴室裡的水聲結束後,從門縫把衣服遞了進去。
太宰治心安理得地接受著結晶禦子的侍奉,穿好衣服後動作自然地坐在地上,微微仰著頭,任由小小的結晶禦子捧著大大的吹風機,賣力地幫自己吹乾微卷的黑發。
少年向來挑食,又被生長期消耗了大量的營養,整個人看起來始終是清瘦的。不過他的黑發生得極好,柔軟又順滑,吹乾後的手感就像賽級長毛貓的皮毛。如果不是不想在結束談話後重新修整一遍前廳的蓮花池,童磨絕對會取代結晶禦子親自上手。
在吹風機的聲音停止後,太宰治仍然微微闔著眼,保持著仰頭的姿勢,像是全身的骨頭都被偷走,慢慢癱倒在榻榻米上,擺出極其放鬆的大字型。
童磨知道,太宰治正在等待自己主動開口。
“我在澀澤龍彥的白霧裡看到了一個特殊的異能道具,”童磨並不覺得率先開口的自己輸了陣,而是用儘量簡潔的措辭交換情報,“我的異能力已經和這個道具融合在一起,並且讓我看到了與自己有關的過去。”
太宰治依然沒睜開眼,而是用愜意的語氣回應道:“哦?那個道具有什麼特彆的地方嗎?”
這個愛耍心眼的小混蛋……中原中也那聲“混蛋太宰”叫得一點也不冤枉。
童磨在心裡悄悄翻了個白眼:“不要和我裝傻,太宰,這一招根本不管用。”
在這個時候,提前準備的蟹肉罐頭派上了用場。
結晶禦子跳上紙箱,劃開封口膠帶取出一個罐頭,雙手高舉著飛奔到太宰治的麵前,將微涼的外殼貼上太宰治的臉頰,讓黑發少年下意識睜開了眼。確認太宰治已經注意到了自己手上的東西,結晶禦子討好似的晃了晃罐頭,在太宰治想要伸手奪走的時候連忙後退幾步,抱著罐頭四處躲避。
隨著蟹肉罐頭的搖晃,太宰治的目光也跟著左右搖擺,像是被逗貓棒吸引了心神的高傲貓咪。
太宰治知道童磨有心讓自己服軟,奈何對方已經手握蟹肉罐頭這一“人質”,再怎麼妥協也不為過,隻能認命地舉起雙手做出投降狀,隻不過因為他還維持著躺姿,看起來就像是被太陽曬暈的長腿蛙。
“我投降,”太宰治絕不認為自己是露了怯,隻覺得一切妥協在蟹肉罐頭麵前都是值得的,“哎——有什麼問題就直接問吧。”
至於要不要回答,決定權仍在在他的手上,前提是蟹肉罐頭的數量達到預期的標準。
童磨看出了太宰治的小心思,讓結晶禦子放下了手裡的蟹肉罐頭,小心翼翼地推至太宰治的手邊,任由少年一把將罐頭搶走。
得到了第一份賄賂,太宰治心情頗好,隔著硬邦邦的包裝滿臉陶醉地深吸了一口氣,幸福得側身蜷縮起來,在榻榻米上扭來扭曲。
太宰治亮晶晶的眼睛裡隻有一個大大的漢字——妙!
童磨趁機挪了過去,居高臨下地看著頭頂飄花的太宰治:“你會利用【書】,或者是把【書】的存在告訴彆人嗎?”
太宰治想過童磨會追問與【書】有關的話題,也知道童磨在麵對自己的時候並不習慣拐彎抹角,但他仍然沒想到,童磨會直接把最重要的問題問出來,沒有任何的前期鋪墊。
他停下了奇行種一般扭曲的動作,改為乖巧的平躺姿態,雙手交疊在小腹上,額頭的正中央還頂著蟹肉罐頭,仿佛下一秒就可以安心死去。
虛假的“屍體”開口說話了:“你猜猜看,我是會,還是不會?”
童磨一手撐地,緩緩湊近低聲道:“你不會。你已經有了想要保護的人。”
平心而論,太宰治是一個很會掩藏心緒的人,也很會偽裝自己的性格,因此哪怕他一天到晚都在搗亂,極樂教上下的人隻覺得他調皮,卻不會覺得他討厭。
少年像一隻玩心大的貓咪,喜歡對著人類惡作劇,抓撓沙發、推倒玻璃瓶、撕咬衛生紙……這些行為總讓周圍的人“痛並快樂著”,偶爾覺得有些生氣,實際上還是在心裡悄悄加著好感。
太宰治懂得人心,卻經常弄不懂自己的心。他以為自己是毫無牽掛的,但在童磨看來,那些細節再明顯不過,畢竟每次太宰治和織田作之助相處的時候,他的笑意都是最真實的、最放鬆的。
“哦?我怎麼不知道?”太宰治卻在這個時刻再次退縮,選擇裝傻。
童磨沒有將答案挑明,而是將責任往自己的身上攬:“你是否知道,對我來說沒有太大的區彆。我不會再讓身邊的任何一個人受到傷害,如果有,我會讓那些人……生不如死。”
少女頂著灑滿聖光的微笑,說出了最狠戾的話。
太宰治抓住了關鍵詞:“再?你有過類似的經曆?”
太宰治可以說是在危險的邊緣大鵬展翅,絲毫不怕戳到童磨的痛點。
對童磨來說,這些言語上的挑釁都是紙老虎,讓她不屑回應。而且在太宰治說出這句帶刺的話後,童磨更堅信自己的思路是正確的。因為隻有她真的提到了太宰治看重的存在,太宰治才會下意識保持警惕,朝著她豎起一身的尖刺,將最柔軟的肚皮隱藏在尖刺之下。
“當然有,”童磨率先卸下包袱,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我被一個研究員用【書】創造出來,跟著她去了實驗室,三年以後和中也一起逃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