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第 156 章(1 / 2)

徐副廠長當了這麼多年的廠長,當然也有自己的人脈。他之前不是沒想過將小兒子弄去彆的單位,與自己避避嫌。

但是他特意在報紙上看過《關於大專院校畢業生分配問題的通知》,今年的整體分配原則就是要打破從前大學生隻能當乾部,不能當工人和農民的舊製度,大專院校的畢業生包括研究生,一般都必須先當普通農民和普通工人。

讓兒子進機關單位是不可能了,但是去彆的工廠的話,也並不好操作,他們機械廠算是省城成立革委會比較晚的工廠,其他廠早就已經成立了。

這時候讓彆人幫自己兒子走後門,人家是要承擔一定風險的,還不如他在機械廠想想辦法。

徐副廠長麵對戴譽的熱情有些不好意思,對方到底是個小輩,跟他兒子的年紀差不多。

“小戴,你也是剛到新單位工作,這樣幫徐存元找工作,會不會太麻煩啊?”

“我隻是作為曾經的同學當個推薦人,將存元的情況介紹給廠裡而已,至於二機廠到底能不能接收,還得看領導的決定。”戴譽渾不在意地擺手道,“我現在隻是個芝麻綠豆大的小官,跟存元又沒有親屬關係和利益牽扯。給廠裡推薦人才,有啥可麻煩的!廠裡不表揚我就算了,還能批評我啊?”

一旁剝板栗吃的夏露也插話道:“徐伯伯,我們跟徐存元都是老同學了,彼此知根知底,聽說他在華大學習期間成績也一直不錯。他要是能去二機廠工作,還是二機廠撿到寶了呢。”

戴譽忙附和媳婦:“可不是嘛,存元是華大的高材生,要是擱在前幾年,他這樣的人才回咱們濱江肯定是各單位搶破頭也要搶到手的。”

徐副廠長被他說得身心舒暢,嗬嗬笑道:“那行,小戴,你幫忙向二機廠推薦一下吧。不論成不成,我都記著你的這份人情!”

“嗐,您說這話不就見外了嘛!您跟我爸是老同事老朋友了,存元跟我們兩口子又是那麼多年的同學,我隻是動動嘴皮子的事,算啥人情!”戴譽笑眯眯道,“就算是人情,也得讓存元自己記著,我要是真幫他辦成了事,得讓他請我吃飯才行!”

何婕剛從廚房出來,雖然隻聽到了他們的後半截談話,但是大致的意思也弄明白了,忙順著女婿的話說:“對啊,都是他們年輕人之間的事,咱們這些家長就彆插手了,嗬嗬。”

夏啟航被女婿的這番先斬後奏弄得沒脾氣了,隻好提醒:“你要是真能幫忙,就儘快辦,彆等到人家學校裡已經出來方案了,咱們這邊的函才發過去。”

戴譽爽快的答應下來。不過,有些話他還是要提前講清楚的。

“徐廠長,這幾年的分配原則您應該也是清楚的。我儘量幫著存元推薦,但是到時候到底能去什麼崗位,我就不敢保證了。有可能是要下基層,去車間工作的。”

二機廠的很多車間都缺技術員,徐存元是學工程物理的,來他們設計室並不合適。反而是去車間才更能發揮他的作用,他們華大的金工實習還是很牛逼的。

徐副廠長神色鄭重地說:“那是自然。不說國家要求大學畢業生下基層,哪怕是我們當年剛開始參加工作的時候,也都是從車間裡乾起來的。他雖然上了一所好大學,但是說到底還是新人,去車間鍛煉是應該的。”

戴譽跟他要來具體的學籍信息記錄下來,雙方算是皆大歡喜。

自家女婿幫著老夏賺了人情,何婕挺高興,張羅著要親自下廚,讓徐副廠長留在他們家吃頓午飯,三個男人還可以喝點小酒。

家裡已經很久沒有請客了,好在最近大閨女回來,何婕為了招待女兒女婿提前買了不少菜和肉。使出渾身解數,張羅了一桌子還算拿的出手的飯菜。

徐副廠長吃了飯從夏家出來,哼著小曲兒往自家小洋房走。

老伴兒見到他雙手背在身後,嘴裡不知哼唱著什麼就進了門,看來心情不錯。

“今天老夏態度怎麼樣,還是不冷不熱的?我就說你真是多餘去用熱臉貼人家的冷屁股,沒了他張屠夫,咱還能吃帶毛的豬不成!”

“他啊,就是那個性子,外冷內熱。心思全都放在科研上了,沒什麼壞心眼。”徐副廠長替夏啟航說句公道話。

“嘿,你這老頭子,不是你之前回來自己說的嘛,說人家老夏總是不冷不熱的,磨磨唧唧不肯給句準話!我跟你統一戰線,結果你自己又倒戈了!合著壞人全讓我當了,就你一個好人!”

徐副廠長脫了外套,渾身舒坦地癱在沙發上:“哈哈,之前是我錯怪老夏了。還以為他跟我揣著明白裝糊塗呢,不過,剛才我去他們家,碰到他女婿才知道冤枉了人家。”

“怎麼回事?”

徐副廠長將剛剛在夏家發生的事三言兩語解釋清楚。

而後感歎道:“老夏這個女婿可真不是一般人呐!說出來的話,就沒有讓人不舒服的!”

“哦,他家夏露找的那個男人,原來可是咱們廠出了名的小混混,連我都聽說過他的名頭,你說他當時得多混吧!”老伴兒八卦兮兮地說,“不過,人家考上京大以後,大家就跟集體失憶了似的,再沒人提他以前的混賬事了。他現在怎麼樣?我記得他跟咱家老幺是同一年考的大學,現在也該畢業了吧?”

“人家早就提前兩年畢業了!畢業就直接進了北京的研究所工作,上個禮拜被部裡當做青年骨乾調到二機廠的設計室負責一個大項目。現在人家在二機廠混得風生水起的!”徐副廠長感歎道,“人生際遇真是奇妙啊,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明天啥樣誰也說不準!”

“他這運道可真是不錯!夏家人能接受他,就夠讓我驚訝的了,沒想到事業上也不賴!”

“何止是不賴!”徐副廠長將剛才在飯桌上聊天時聽到的消息分享給他,“你知道他老師是誰不?章仲禮!”

對於非業界人士來說,這個名字實在是陌生,她聽了也沒覺得有多厲害。

“這麼說吧,目前國內的航空項目,其中的三分之一都有他的影子。他教出來的學生,好多都已經成為現在航空工業的中堅力量了!”徐副廠長羨慕地說,“老夏這個女婿可真是能人呐,他在校的時候一直在章仲禮的實驗室工作不說。從北京回濱江之前,還把他老師弄去給他守著房子去了!你說說這得是多瓷實的關係!咱家小元要是有人家一半的手腕兒,我做夢都能笑醒了!”

“那個小戴是能人,但咱家老幺也不差嘛,他就是太老實了!”

“老實人有時候容易吃虧呀!”徐副廠長不再糾結這個話題,轉而交代道,“老夏的閨女懷娃了,看樣子再有幾個月就得生,你想著點提前備份賀禮,到時候讓小元送過去。”

“你說,他真能把咱家老幺弄去二機廠嗎?他隻是個才去上班幾天的設計師,說話能好使嗎?”

徐副廠長沉吟片刻才說:“我看那小子不像是沒城府的。要不是有底氣,他哪會主動說出那樣的話!不然,給了人希望又辦不成,耽擱了咱家小元找其他門路,這不是憑白得罪人嘛!實在不行,我就自己找二機廠的朋友走走關係。”

同樣擔心戴譽會辦不成事的,還有他的親老丈人,夏啟航。

“你這樣將事情大包大攬到自己身上,萬一辦不成,我看你怎麼收場!”送走了徐副廠長,夏啟航就對戴譽拉下了臉。

戴譽喝一口丈母娘給倒的茶,醒醒酒。

“您呐,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吧!我們廠裡的情況,外麵的人或許還沒聽說。就這麼跟您說吧,成手技術員和設計員在二機廠屬於稀缺資源。譚叔也正為招不到合適的人犯愁呢,我這會兒把徐存元推薦給廠裡,他沒準兒還得獎勵我一個大紅花呢!”

何婕推了男人的肩膀一下,抱怨道:“你自己辦不成,還不讓女婿辦了!我看人家小戴這事辦得比你強百倍!”

戴譽心說,雖然知道丈母娘是在說自己的好話,但是咋還帶拉踩的呢?捧一踩一要不得啊!

這不是在激化人民內部矛盾嘛……

“主要還是應為我倆站的位置不一樣!這件事在我爸的那個位置上,確實不適合去做。不過,由我來辦就沒什麼了!我就是基層的一個小嘍囉,誰會整天盯著我啊!哈哈!”

向廠裡推薦徐存元這件事,是戴譽見到徐副廠長後靈光一現的想法。

不過,這件事也給他開辟出一個新思路。

禮拜一早上,戴譽送第一天上班的媳婦上了摩電車,就往二機廠那邊趕。

譚總工依舊是早上先到設計室點卯,處理設計師們提出的問題。

戴譽敲敲門進入主任辦公室。

“我周末回去左思右想,覺得咱們廠一直這樣存在人才缺口實在不是個事。在車間呆了一個禮拜,我發現沒有值班技術員在,車間主任和副主任的技術壓力太大了,而且他們並不會隨時呆在車間,這就很容易導致工人師傅們的工作效率低下。”

他將徐存元的情況介紹了一遍。

“其實,要說向廠裡介紹人才,我最先應該介紹的是我大學的同學,不過,我們學校今年的分配方案早就定了,大多數人已經抵達工作崗位,所以我思來想去,還是將這位徐存元同學揪了出來。”

“你跟這位徐同學挺熟的?”不是熟人應該不會向廠裡推薦。

“我也不瞞著您,徐存元是機械廠徐副廠長的小兒子,也是我媳婦的高中同學,跟我還算熟悉,我們是同一屆的大學生。他雖然人有點內向不愛說話,但是專業成績還不錯,是塊搞科研的料。”

譚廠長琢磨半晌,點頭道:“行,我跟人事處那邊的人說一聲,讓他們往華大發函試試。你要是還有其他合適的人選,也可以繼續向廠裡推薦。”

戴譽在北京呆了那麼多年,同學同事的技術水平應該都不低,正好能給廠裡補充一些新鮮血液。

*

上海,某中學。

劉小源強忍著喉間的癢意堅持開完教職工大會,剛走出會議室就再也控製不住,喀喀地咳嗽起來。

“小源,你怎麼樣,沒事吧?”數學組組長經過他時,關心地問,“你這個感冒已經有一周了吧,怎麼好不好?”

劉小源捂著嘴又乾咳了兩聲,才擺手說:“沒事,姆媽煎了雲霧草湯給我喝,我自己也喝了止咳糖漿,已經快好了。”

他在北京的五年身體好得很,從沒感冒發燒過,反倒是回了老家沒兩天就中了招。不知是不適應上海濕冷冬天的原因,還是突然從京大轉來中學當老師上火了。

不過,家裡人都說這是因為他已經變成北方人的緣故,對上海水土不服。

他與組長一路穿過鬨鬨哄哄的走廊,回到辦公室。

將筆記本放到桌子上,坐在椅子裡有些茫然,不知接下來的時間要怎麼打發。

讓他說,自己來報到的時間點實在是不怎麼樣,來了將近一個月,隻在第一個禮拜給二年級的學生上過三節數學課,之後就再沒有講課的機會了。

反而是開會開得很頻繁,芝麻大的事也要開八個會。

這種情況,讓一向樂觀的他也忍不住歎氣。

因著他從小優秀,十五歲就考上了京大,家族的親戚們對他都是寄予厚望的,紛紛預測他以後是當科學家的料,姆媽也整天嚷嚷著“阿拉源源老於冊歇嗝”。

然而,他讀了五年大學,回來以後卻隻在中學當了一名數學老師,那種學有所成,衣錦還鄉的戲碼並沒有在他身上上演。

他被分配的工作甚至還不如隻讀了中專的堂哥。

要不是半個月前,姨媽家的表妹突然響應號召上山下鄉去了東北,姆媽可能仍沉浸在兒子沒有當上科學家的失落中。

劉小源暗自搖搖頭,從抽屜裡取出大學最後一年上課時的數學分析課堂筆記,打算從頭到尾重溫一遍。

如今回想起來,在北京上學的五年時光仿佛隻是黃粱一夢,回到上海,他的夢就醒了。

正這麼想著,有個帶紅袖章的學生在辦公室門口對他喊:“劉老師,傳達室那邊有你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