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1 / 2)

帝台嬌 畫七 10726 字 6個月前

八月十四的夜裡, 天空突然飄了雨,細細綿綿的又帶著森寒的溫度, 席卷了整個京都。再加上瓊元帝大行的消息一經傳出,前朝後宮更是動蕩不已,且不論心底是個什麼想法,麵上皆是一副哀傷的模樣, 看得人心頭壓抑不止。

再晚一些的時候, 唐灼灼進入了乾清宮, 昔日熠熠生光的宮殿上處處皆是白布,像蒙了一層朦朧的霧靄灰塵般。

比她到得早的人按照品階身份跪著, 麵容肅整哀傷,唐灼灼不動聲色跪下,抬眼一望, 正前方離著不遠處的男人身板挺直,墨發與素衣的對撞尤為強烈, 隻一眼,她竟感受到了如山的威壓與悲傷, 如同一幅顏色分明暗蘊波濤的古畫。

女眷這邊,是關氏跪在第一位,但奇怪的是言貴妃從一開始就並未露麵, 就連六皇子霍啟都未曾前來。

唐灼灼心下疑惑,隻知這段時日霍裘對霍啟的打壓尤為厲害, 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六皇子多年苦心經營, 也不可能被這樣一朝一夕的敲打鎮壓了。

更何況,瓊元帝生前對這個皇子,也是較為愛寵的。

這樣一想,唐灼灼心頭就有些惴惴不安。

她低著頭,彎月一樣的黛眉悄不可見地蹙起,止不住又抬頭瞥了一眼霍裘的背影,他生得高大挺括,單是一個背影都散發著深濃的寒意。

也罷,他這般的人,自然無需她擔憂些什麼,省得又湊上去自作多情,倒壞了太子爺的好事兒。

透過一扇小窗,外頭烏沉沉的雲壓在了宮殿的頂上,唐灼灼突然覺著有些胸悶氣短,揪著帕子沉沉喘了幾口氣。

那日一場無厘頭的爭執,看似是太子爺單方麵的發怒,實則她哪裡又沒參與進去?

太子爺您既要慪氣,那就單且瞧著,誰更忍得住一些,這心底醞釀許久的無名之火,總該也叫她發泄了去才是。

到了後半夜,王公貴族和高位大臣都來齊來,瓊元帝生前最倚重的總管太監麵色沉痛肅穆,捧著一卷明黃色的聖旨前來。

眾人見狀,心底都有了數。

諸位皇子後妃都來了,唯獨缺了六皇子一家與言貴妃,那些大臣眼觀眼心觀心,沒一個敢發問的。

這六皇子一派,不會已經被太子爺關押起來了吧?

至此,皇位之爭帷幕還未開始就已悄然落下,按瓊元帝所留遺詔,擁皇太子霍裘繼位。

唐灼灼在乾清宮守了兩夜,等被安夏扶著去往偏殿歇息的時候,隻覺得雙腿都在打顫,才坐在床榻上恢複了一些氣力,她便扭頭問:“皇後娘娘現在何處?”

紫環一邊給她揉捏著小腿和膝蓋,一邊恭順地答:“娘娘比咱們早出來一會,現在應當回了長春宮了。”

因為瓊元帝喪事還未辦完,所以關氏也還暫居長春宮。

唐灼灼目光微微閃爍幾下,而後小臉湊到冰盆前深深吸了一口氣,頓覺一股寒涼深入到骨子裡,就連精神也為之一振。

“走罷,咱們去瞧瞧。”

他們到長春宮門口的時候,正見著幾個低位妃嬪吃了閉門羹,灰頭土臉地走了。

唐灼灼就當沒見著一樣,不施粉黛的精致小臉上漾開了得體的笑,才要說話,那守門的宮女就蹲身行了個禮,道:“娘娘早有吩咐,若太子妃來了,自往裡頭走便是。”

唐灼灼笑著頷首,在踏入那朱紅色大門前回首望了一眼,那離去的妃嬪由一個小宮女扶著,白色的衣角顫巍巍的被雨點打濕又被風吹起。

守在深宮裡,命運向來如此,若無子嗣傍身,這些妃嬪往後隻怕不是青燈古佛清苦一生就是給帝王陪了葬,至死都得不到史書上隻言片語記載。

進了長春宮,走過一段石子路,安夏收了傘,唐灼灼聽宮女說關氏因為連著幾日勞累,現在躺在床榻上歇息。

她放輕了步子走進去,內殿有些昏暗,隻點了幾盞燈燭,床幔開了一麵兒,隨著風輕微飄動。殿裡熏著素淡的檀香,又好似與一般的檀香料不同,更為平和安神。

關氏見她來了,放下手中捧著的一朵白色花兒,那花開得正好,卻沿著床邊骨碌碌一路滾到唐灼灼的腳邊,她稍微一愣,旋即彎腰撿起。

關氏歪在軟墊上,笑得格外柔和,衝她招了招手,道:“嬌嬌過來姨母這邊。”

唐灼灼耳根子稍稍有些紅,關氏身居高位,待她卻每回都是極親熱的,且也不是做麵上功夫,卻是真真實實的歡喜。

她才走到床沿邊,就被關氏捉了手,後者臉上笑意自然,除了臉色有些蒼白,也瞧不出彆的什麼來,就連一絲絲的傷感與悲痛都沒有。

唐灼灼抿唇,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開口了。

“前陣子本宮照著你的法子磨了口脂,隻是那顏色怎麼也不對。”關氏笑著提起這事,也不知想起了什麼,拍了拍她的手道:“等先帝的事過了,咱兩再一同說道說道。”

不知為何,聽到這裡唐灼灼陡然鬆了一口氣,至少這一世,關氏沒有再產生去寺廟裡青燈長伴的想法了。

“正巧妾前陣子央殿下尋了一種玉石花的種子,才種在妾的庭院裡頭,等幾月後開了花碾成汁做口脂才好看呢。”唐灼灼眨了眨眼,纖長的睫毛如同小扇子一樣的忽閃,關氏越瞧越覺得這孩子當真是個水靈的,長得好看,說話又甜,難怪霍裘那小子當個寶一樣的寵著。

“太子這些天可有得忙,嬌嬌閒時無事多來陪陪姨母,這長春宮啊,冷清得很。”關氏微微歎氣,感慨道。

唐灼灼自然一口應下,親親熱熱挽了關氏的手臂撒嬌。

最後走出長春宮的時候,唐灼灼瞧著琉璃磚瓦屋簷下滴滴答答的水滴連成一道珠簾,心底不知為何有些許難過作祟。

關氏應當也是傷心的吧?雖然從外表上瞧不出一絲端倪來。

她自己撐著一柄油紙傘,傘麵上繪著悄然起舞姿態蹁躚的女子,豆大的雨點打在上頭,就如同奏起了一段樂曲,讓上頭的人物更顯鮮活。

長春宮裡,關氏看著她走了出去,對著身邊的嬤嬤直笑道:“倒是個好的。”

她揮手叫人都退了下去,偌大的宮殿頓時顯得空蕩蕩,她半日下來,臉上一直掛著淡淡的笑,如今人都出去了,她卻隻覺得臉僵。

那人……就這樣沒了?

關氏微微昂了頭,鼻尖有些發酸,眼睛緊緊地盯著前頭的床幔,那人離開前說的話卻仍是一字一句在腦海裡清晰地浮現出來。

他們之間,本不該如此!

關氏狠狠蹙眉,一滴眼淚終究還是猝不及防砸在了被麵上。她不再是十幾年前那個天真不諳世事的關二小姐,深居後宮這麼些年,她一顆心早就已經硬得不像話了。

明明覺著苦得過不下去的宮中生活,在那人徹底離去後,她才覺出幾縷興味來。

十幾年如同一場夢恍然,她卻仍十分清晰的記得,那日繼後冊立典禮上,瓊元帝一身大紅色的龍袍,眼角眉梢都是濃鬱的喜意,就連後來挑開喜帕時手都有些抖。

她也不是沒有動心過的,隻是姐姐對她太過重要,她隻得一再告誡自己,進宮是為了將姐姐所留血脈護佑成人,其餘旖想,通通爛在了肚子裡。

所以就有了後來那出,洞房花燭夜裡,萬人之上的帝王躺在喜床的外圍,將裡頭的位置儘數留給了她,隻是聲音沙啞地與她說了一句。

在宮裡,你不要怕。

關氏冷靜地用指尖蹭去了眼角的點點濕潤,不小心碰翻了手肘邊的那個花籃,裡頭才采摘下來的白色花兒頓時散落了一地,沾染上幾許塵埃,在琉璃色的地麵上顫巍巍地抖動幾下歸於平靜。

她倏爾閉上眼睛,極低地出聲,道:“姐姐,這麼些年,我終不負你。”

也當真負了自己。

接下來發生的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六皇子一家與言貴妃在瓊元帝駕崩前兩三日,就得了消息連夜悄悄出了京都,等旁人反應過來的時候,六皇子霍啟已現身淮南地區,自稱為王,號鈺王。

唐灼灼彼時已住進了長春宮,霍裘因為接二連三的事也抽不出身來,她自個倒是樂得清閒,整日裡不是賞花製茶就是跑到慈寧宮陪陪兩位太後。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唐灼灼這個皇後,東宮裡的老人竟沒有一個是高位妃嬪,她原以為鐘玉溪會得一個昭儀的名頭,再不濟也是個淑儀,誰料聖旨一下,竟隻是一個嬪。

剩餘四五人,分彆是婕妤與容華,甚至還有一人隻得了貴人的名頭。

唐灼灼半夜看著名冊直皺眉,倒有些摸不透那男人到底是個什麼心思了。

期間唐灼灼一次也沒和霍裘碰過麵,倒真有些像她剛入東宮那會兒兩人每次爭吵過後的冷戰。

久而久之,關氏也察覺出了什麼不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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