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老三在生產隊食堂做飯,劉奮鬥邊喊邊往那邊跑,一溜煙就沒了人影。
香茶揉揉眼,若不是聽到了聲音,她還以為奮鬥叔腳下安了哪吒的風火輪呢。
此刻是正午時分,出去上工的村民陸陸續續地往生產隊食堂走,聽到叫嚷,一個個加快腳步。
香茶汗津津的小鼻子衝美玉哼唧一聲,決定先放放她和美玉的事。
“金鳳,咱們也去看看。”
大隊長喊得是她爹的名字,也不知道是啥事。
因著黃爺爺的意外去世,聽說他們大隊的先進集體的名額算是徹底黃了。
“等等…”
往食堂跑的香茶忽而頓住腳,一臉驚悚地望向金鳳:“我家的名額不會也要黃吧?”
當初奮鬥叔隻給她家發了大紅旗和錢,但沒讓她家人去公社露麵,這種大喜事是要上台當著十幾個生產社的麵感謝公社的獎勵的。
同時還要激勵其餘人家努力上前,爭取來年選上五好。
這可比拿紅旗還要風光,幾千號人站在下邊,領導也在,就你一個人站在台上舉著喇叭說話,所有人都看著你……
隻有這樣做了,大家才最終認可你家是五好家庭。
金鳳心咯噔一下,這段時間小姐妹人在省城,所以沒看到專家團打群架的激烈場麵,昨兒下午連王書記都過來了,她瞅了眼王書記,嘖嘖嘖,臉鐵青鐵青的,就跟溪邊石頭上的青苔似的。
不會因為這個牽連到香茶家的五好吧?
站在大太陽底下的美玉也想到了這點,心裡痛快極了。
“哼,等革了你家的五好,看你在學校還有啥臉混!”
越想越覺得這一切來的太是時候,美玉也不喊腿疼了,緊跟著往食堂跑。
香茶低著頭鑽進人堆,一眼就看到了戴著圍裙的她爹:“爹!”
趙老三炒菜熱得滿頭大汗,正忙著的呢,劉奮鬥衝了進來,摘下他的鍋勺。
“走走走,跟我去村委辦事處。”
趙老三洗了個手,一扭頭就聽到女兒喊他:“你咋也過來了?”
香茶喊了聲奮鬥叔好,又對她爹道:“我大老遠就聽到奮鬥叔說公社乾部要見你,啥事啊?”
趙老三搖頭,問劉奮鬥:“大隊長,到底啥事啊?”
大夥都看向劉奮鬥。
“是啊,啥事喊這麼急?”
劉奮鬥提了氣想說,這是鄭桂蘭插進來,聲音尖銳:“彆是老三家的五好牌子被摘了吧?我可聽說了哈,我娘家瞭山大隊前兒就有戶人家的五好牌子被摘了!”
劉奮鬥一愣:“啥?我咋不知道?”
大夥麵麵相覷,問鄭桂蘭:“有這事?我也沒聽說啊?”
鄭桂蘭撇嘴:“這又不是啥喜事,值當到處嚷嚷?我也是聽我娘說的,她說他們生產隊的錢大隊長愁的嘴裡發苦,不讓隊裡的社員到處說…”
“我的親娘,這可真是大奇事,我從來沒聽過發下去的五好紅旗還有收回去的一天。”
“我也沒…”
“你說這不是害人家空歡喜一場嘛,好沒意思…”
劉奮鬥臉上的笑容斂起,這事他也是頭一回聽,剛才公社的乾部過來,一來就讓他去喊趙老三,他都沒仔細問喊趙老三是為了啥事。
在他看來,應該是讓趙老三去公社演講,可現在聽鄭桂蘭這麼一說,他又不確定了。
隔壁大隊被收回五好紅旗這事他還真的沒聽到口風,不過話又說回來,趙老三家的五好紅旗如果被半道撤回去,他也會像隔壁錢餘一樣,勒令社員們把這事藏得死死的。
太沒麵子了!
鄭桂蘭還在那說呢:“我娘說,收五好紅旗是因為跳井自殺的那家把學校砸了,雖然吧,那家姑娘是可憐,但再可憐也不能將學校砸了,這是一件性質十分惡劣的事,是毀壞集體利益的事,這樣的人家不配為五好家庭…”
說這話時,鄭桂蘭看向趙老三,陰陽怪氣地說:“要我說,偷公家錢的人家也不配!”
這話來得突兀,周圍的人都聽得一頭霧水。
劉奮鬥:“趙老二家的,你啥意思?”
鄭桂蘭叉著腰,擲地有聲道:“就你們聽到的意思唄,公社乾部既然來了,老三,你聽你二嫂我一句勸,你趕緊把你貪的錢吐出來吧,坦白從寬。”
趙老三擰著眉頭:“二嫂,我貪了啥錢?你彆瞎往我頭上戴帽子,這可得要證據!”
香茶氣呼呼的:“我爹沒貪錢,二伯娘,你咋和美玉姐一樣亂說話?”
美玉這時候擠了進來,昂著下巴:“小栓子的事是我冤枉了你,但我娘說得絕對錯不了,三叔,你聽我娘一句勸,把錢拿出來吧,說不定還能抵消一點罪過。”
趙老三氣笑,聲音含著冰:“你站一邊去,我要聽你娘說,我趙山雄連公家一根針都不敢貪,我哪來的膽貪錢?”
美玉被說得臉漲紅,她真是小看了她三叔,以前沒分家的時候,她三叔絕不會像現在這樣當著眾人麵駁她。
美玉咬緊牙關,暗想肯定是香茶在背地裡對她三叔說了她很多壞話。
鄭桂蘭一把拉住女兒美玉:“老三,你生氣是應該的,但你對美玉撒火乾啥?”
趙老三懶得和鄭桂蘭扯這些有的沒的,他就一個訴求:“我就問我,我在哪貪了公家的錢,今個兒你要是說不出個子醜寅卯,我跟你沒玩!”
男人氣的一把摘了圍裙重重往地上一扔,兩隻鼻孔冒粗氣。
周圍人都被趙老三凶狠的模樣嚇了一大跳,鄭桂蘭也驚了,她咬咬唇,但想到還在村委會辦事處等趙老三的乾部們,鄭桂蘭不怵了。
“說就說!”
鄭桂蘭撇開拉她走的趙老二,梗著脖子大聲道:“你說你沒貪,誰信啊?大夥都知道,你家枝繁在省城醫院花了一百多塊錢,我問你,這筆錢你哪來的?!”
趙老三哼笑了聲,隻那笑冷得很,大夏天的,竟讓人後背生寒。
趙老三沒回答鄭桂蘭,而是反問:“二嫂,我問得是我貪了公家哪的錢,你先回答我這個。”
鄭桂蘭脫口而出:“生產隊食堂采買的錢!這還要我說?誰不知道食堂采買的油水最多,大隊長讓你挑幫廚,你看看你挑的,全是平日裡和你要好的人家,你貪點東西,她們肯定都幫你兜著。”
“趙老二家的,你彆瞎說啊!”
幫廚之一的丁大嘴忿忿地站出來,手指著鄭桂蘭:“我能作證山雄兄弟沒貪采買的錢,這些專家天天都要吃肉,一天要消耗十來斤,公社分到咱們大隊的份額一天也就十斤,要不是山雄兄弟會做菜,那些肉根本就填不滿專家的肚子!”
又一個幫廚站了出來:“我也能作證,趙老三采買用了多少錢,多少票,一天下來還剩多少,知青李老師都記著賬呢,一分一厘都錯不了。”
李靜婉連忙拿出自己隨身攜帶的小冊子,給劉奮鬥看。
“大隊長,趙大廚每天用的肉都過秤稱過,我都記在本子上,到了晚上我會再查一遍,肉幾乎沒剩,剩下的一些其他菜啊,趙大廚自個沒要,給了黃大爺,還有周大爺端去了…”
丁大嘴衝鄭桂蘭呸了聲:“聽到沒?山雄兄弟連根菜葉子都沒往家帶!”
劉奮鬥仔細看了李靜婉做得賬,看完後眸子裡閃過一絲惱意,不耐煩地對鄭桂蘭道:“這賬沒錯,趙老三家沒貪公家的錢,你可彆在外造謠了…”
鄭桂蘭瞳孔驟然一縮:“不可能,他要是沒貪,哪來的一百塊給他兒子治病?”
趙老三眉眼冷了三分,頂著眾人好奇的目光,他深吸一口氣:“這錢是香茶她娘給的。”
人參雞的事不能說,涉及投機倒把,說出去是要蹲號子的,隻能借口是恩人寄來的。
何況也不算撒謊,那片人參地本來就是恩人種的…
鄭桂蘭傻了眼,美玉直接瞠目到說不出話來。
香茶那個有錢的娘!是四九城那個嗎?!
美玉覺得自己呼吸不上來了,香茶竟然是有錢人家的女兒!
丁大嘴用胳膊肘將這對嫉妒到說不出話來的母女擠出人群,眉眼帶著促狹地問趙老三:“是四九城那位?”
趙老三硬著頭皮點頭:“嗯。”
丁大嘴猛地拍掌,哈哈笑:“這就對上了,我就說嘛,香茶的娘沒忘山雄兄弟呢,難怪山雄兄弟連素芬都看不上,這是和香茶娘又好上了?”
人群中看熱鬨的周寡婦唇角繃著緊緊的,旁邊的秀娥死死盯著趙老三看,就差在趙老三身上看出兩個大洞。
趙老三深知撒一個謊要用無數個謊去圓,但他不想讓香茶聽到這些婦女開黃腔調侃他,於是抱起香茶急速往外走。
劉奮鬥攔住嘴碎的一眾吃瓜婦女:“你們消停些吧,那是趙老三的家事,你們一個個的摻和乾啥?”
眾人這才不追了,劉奮鬥趕上趙老三,半道還喊枝繁和葉茂一並去了村委會辦事處。
五人一進去,香茶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那和另外一個身穿白色的確良短袖中年男人說話的王書記。
不知道兩人在說什麼事,兩人嘴角都帶著笑。
看到這一幕,劉奮鬥的擔憂之心瞬間放回心口。
他估摸著應該不是來撤趙老三家五好紅旗的。
在劉奮鬥的指引下,趙老三鬆開女兒的手上前和領導說話。
一聽介紹,趙老三小腿肚開始發麻。
王書記手指著身邊的中年男人:“這是咱們縣的顧縣長。”
劉奮鬥眼底閃過輕輕的詫異,他有幸見過縣長。不姓顧啊,也不是麵前這個男人。
趙老三忙伸出手和顧縣長握手。
王書記看出了劉奮鬥的疑惑,解釋道:“顧縣長剛上任。”
劉奮鬥驚呼:“那之前的縣長…”
王書記對劉奮鬥搖搖頭,劉奮鬥忙歇了嘴不問了。
顧縣長將兩人之間的無聲交流看在眼裡,沒挑明,而是熱情地握住趙老三的雙手。
“趙山雄是吧?”顧縣長準確地說出了趙老三的名字。
趙老三:“對,我是。”
顧縣長拍拍趙老三的肩膀,直言不諱道:“趙同誌請坐。”
趙老三受寵若驚,坐到一旁,香茶和枝繁葉茂站在趙老三身後。
顧縣長讓劉奮鬥和王書記也坐,坐定後,顧縣長這才目光炯炯的打量起趙老三…身後的兒女。
三個孩子都不是扭捏脾性的人,見顧縣長笑吟吟地盯著他們看,三人大大方方地昂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