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神染骨09(1 / 2)

接著闖進梨花院的是鬆無厲, 他眯著眼,怒意讓麵容微獰,威壓著聲音道:“尤許,你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尤許垂下眼,低聲道:“是我教徒無方。”

“你可還記得當初承諾了什麼?”

尤許當然記得,當初她執意要護住殷洵,鬆無厲頗為在意樊言之的預測, 想要暗自對殷洵出手, 尤許便承諾一損俱損, 若殷洵有事,她不會放過鬆無厲,若殷洵如樊言之預測的那般, 她便親自動手除掉孽徒。

這也是她為何急於想讓女主葉沁莞穩固劇情的原因, 便為了以防殷洵墜入魔道。

可到底一切還是發生了。

尤許衣袂下的手用力蜷緊, “我記得。”

“那便好, ”鬆無厲拂袖離去,“還望你說到做到。”

——

不止是鷲仙門府,整個修仙界都傳得沸沸揚揚。

事實上每年皆有不少修仙人士墜入魔道, 有的是因修煉出錯走火入魔, 有的是滋生了心魔,有的心念本就向往魔道,總之入魔的不算少,也不算什麼新鮮事。

但此次不同,這回可是鷲仙門府的府主之徒, 能因此身份刻入鷲仙門府曆史的人,還是鷲仙門府當今最出色的門徒,就這樣踏入魔道,鷲仙門府這一巴掌可被甩得相當響亮。

還有一部分的人在樊言之的帶領下去圍剿殷洵,畢竟天機眼的預測逐漸成真,趁著魔族還在彼此內鬥消耗,殷洵還未統一魔族,成為預測裡的魔淵之主,他們當然要儘快斬草除根。

尤許身在鐘靈山,不時會折一片綠葉化作翠鳥下山,打聽一些消息。

那些圍剿殷洵的人一波又一波,皆損兵折將無功而返,於是越來越多人在意此事,儼然把殷洵看成當前大敵,不再當做茶餘飯後的閒談事,並且認為殷洵讓世間動蕩不安。

其實他還沒做什麼,隻因修為急速增長,導致妖邪橫生,魔淵瘴氣增多。

比起他人的左右言非,尤許更相信殷洵,畢竟是自己一手教出來的徒兒,他是什麼心性,她了解,斷然不會做過火的事。

她另一個徒兒葉明焦,好似家中兄長離開,他無所依靠隻得學會獨當一麵,一夜之間長大了,不再去林子裡抓鳥玩,屁股終於踏實坐定,刻苦學習起來。

他說:“師父莫要憂心難過,我雖比不得師兄,但日後也不會讓你太過操心。”

他如殷洵一般,每日不是讀書習字便是練劍,不時讓尤許看著指點一二。

如今也不必讓葉沁莞拜在她的門下,但尤許還是讓葉明焦時常去照顧幾下,以葉明焦的傻氣傻樂的性子,雖說不一定能帶葉沁莞走出陰影,但一種沒有計較心思的陪伴疏導,也能讓她好受些。

尤許不再去書房,她怕自己總會想起暖黃的燭光下,她與殷洵二人在裡麵習字看書念劍譜的時光,事實上她哪怕坐在屋裡發呆,都會不自覺地往窗外看,那個窗外刻苦習劍的少年,再到陽光下溫書的青年,離開了。

尤許心頭一揪,開始沉迷飲酒。

她偶爾醒神時,便喚葉明焦去書房打掃。

葉明焦第一次進入這書房時,還有些感慨,以麵對麵兩桌梨花幾案為界,房內涇渭分明的分成兩邊,左邊沒有書櫃,有張軟塌,零嘴小吃桌上有,塌上也有,幾本遊記話本隨處亂放,筆墨紙硯橫七豎八。

右邊便整潔得像可供參考樣本,筆墨紙硯工整的擺放於桌麵,沒有軟塌,左右兩旁各有書櫃,眾多書籍按大小類彆放置。

顯然左邊是他師父,右邊是他師兄的。

葉明焦毫不猶豫,決定從簡單的做起,先給師兄這邊掃掃灰便好。

他打掃到書櫃時,停頓下來翻開殷洵的書籍,葉明焦最近讀了不少書,所以特彆想知曉心中敬仰的師兄都喜讀什麼樣的書。

史書典籍,經文子集,文理誌書都有,大多晦澀難懂。

哪怕殷洵常用筆在旁邊批注,葉明焦也看得頭大,書頁一翻而過,剛想放回木櫃上,餘光一掃便注意到了一些線條。

線條——有畫,葉明焦反應過來,翻到那一頁的背麵,確實是畫,而且還是早期畫的,筆觸生澀稚嫩。

畫的是尤許躺在軟塌上,閉眼入眠,右手捏著一本書,搭在一邊,她似做了什麼好夢,眉眼舒展著,唇角稍彎。

靜謐的時光融入畫中,永遠地定格住。

“哎,師兄......”葉明焦歎息一聲,合上書籍,小心地將它放回櫃中。

......

少年時期萌發的妄念,注定如同此畫一般,被深藏在陰暗的角落。

妄念不為歲月所消磨,反而瘋魔增長,紮根深嵌,待回首時才發現,哪怕血肉模糊,也難以拔除。

殷洵在無數個日光燭火下,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情愫生根,一道道紮入心底,捆住心神。

窒息又心顫,他甘願如此。

——

時光匆匆過了五年,葉明焦修煉有所精進,他雖不如殷洵那般用三年便能通過府主考核,但他用五年能通過閣主的考核,已經是甩出彆人一大截。

但他有件事特彆困擾,又不知是何事,總之就是很長時間會心率不齊,心神不定,有時還會特彆高亢興奮,沒由來的,反正不大對勁。

他左思右想還是決定和自個兒師父說。

尤許聽完失笑,葉明焦尚十五歲時隻知道玩,而後又隻知道修行,如今情竇初開卻不自知,她擺手道:“這種事的樂處便是自己悟。”

見毛頭小子愣頭愣腦地抓耳撓腮,尤許笑問:“可否是見到葉沁莞心感高興?”

“啊,好像是,其實我也不太清楚。”葉明焦猶豫道。

尤許忍俊不禁,把葉明焦打發走,又笑不出來了,開始人生的又一次反思,她這師父怎麼當的,一個徒弟早早學會生情,另一個遲鈍得像半道堵車。

此時翠鳥飛入院子,轉了兩圈,落在尤許指尖上,變成一片綠葉。

她得來消息,魔道沒有修為量級的劃分,不過以此估量的話,殷洵已突破大乘,修為比她這師父還高了。

一個魔頭修為精進得如此之快,不少人驚惶恐懼,尤許卻無甚擔憂,還是那句話,她信他。

他若不儘快提高修為,指不定哪日就被樊言之帶人除掉,所以自保的能力當然需要。

到後來,尤許猜錯了,她發現自己是真的看不懂殷洵。

因為殷洵做了一件震懾正魔兩道的大事——他屠了澗門派。

僅僅一夜之間,一個人屠了一個門派。

莫說彆人,連尤許都震驚得半晌回不過神來。

殷洵此舉,讓大半的修仙門派瞬間集結起來商討此事,他們不再自掃門前雪,而是一心想像樊言之那樣,置殷洵於死地。

鷲仙門府以斬除邪逆魔徒的號令參與其中,並且重新研究複製出祖師爺當年困死魔王的法陣。

一時間樊言之的號召力空前之強,大大小小的名門正道都參與進來,組成一個臨時盟團,向殷洵下了戰書,定下一月後於無望山崖上決一死戰。

尤許看完戰書簡直氣笑了,這些所謂的名門正道,正義之士,號稱行天下之大義,卻不敢挑釁整個魔淵的魔族,隻敢約戰殷洵,讓他一人前來。

說到底便是想除掉禍害,又想苟全自己的性命,名利雙收,世上哪有那麼多兩全其美的事。

“你也要去。”鬆無厲眯眼看她,威聲命令道。

尤許收下邀戰貼,不輕不重地說:“我會去。”

——

大半個月一晃而過,參與大戰的所有人皆是戒備操練,唯獨尤許不是賞花便是飲酒,閒適不已。

聽聞鷲仙門府已在無望山崖上布好了法陣,離決戰之日也越來越近。

葉明焦捏緊劍,認真道:“師父,我不想去。”他怕一看到有人攻擊殷洵,他就忍不住衝上去把那人打死。

但現在全府上下都陷入一種狂熱狀態,好像誰不參與此戰便是修真界的叛徒,這帽子扣得相當之大,幾乎所有人,自願的不願的都參與進去。

尤許抬眼看他:“若不想去便不去,誰敢難為你,你直接揍他,揍不過告訴為師。”

葉明焦這下才稍稍鬆了口氣。

又過了幾日,尤許拎著酒壺,漫不經心地在山林中散步,飲得兩頰嫣紅,她折了一朵梨花在手隨意把玩。

風吹樹梢簌簌作響,尤許鬆手,嫩白的嬌花從指尖滑落,她散漫地靠著樹乾,出聲道:“還要看多久,出來罷。”

她的不遠處顯形出一個人,白衣墨發正是五年未見的殷洵,他步步走近,緩緩道:“不愧是師父,我再凝神屏息也瞞不過的師父。”

尤許動了動眼皮,抬眼看他,許久不見,他樣貌未有變化,但氣質變了很多,又陰又沉,“還敢來此,明晚便是無望山之戰,不去準備?”

他的修為當真了得,連鷲仙門府的結界都攔不住他,讓他如出入無人之地。

殷洵彎腰俯身撿起她扔在地上的那朵白花,收入掌心,緩緩地笑了:“師父擔心我?”

尤許隻問:“為何屠了澗門派?”

殷洵定定地看她,彎了彎唇:“我先問的,師父得先回答我的問題。”

尤許回視他,沒說話。

殷洵唇邊的弧度消失了,低沉著嗓音說:“報血海深仇,天經地義。”

“所以明日,”尤許說,“也是你的報仇之日?”

原來如此,當初的少年早已知曉家仇恩怨,全身傷痛滿心恨意地留在鷲仙門府,刻苦修煉,隻為有朝一日能報血仇,這麼一來,墜入魔道,屠殺門派,皆解釋得通。

殷洵薄唇淡抿,而後道出兩個字:“沒錯。”

一時間尤許呼吸鈍痛,從未覺得如此無力,沒想到一直用心照拂的人,從頭到尾隻有報仇。

她隻希望他平安無恙地度過這輩子,也許她在傳授匡扶正義之道時,他還在心底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