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神染骨12(2 / 2)

世間極苦,卻少有人悲極泣血。

——

鐘靈山上出了一個無人不知的瘋子,白日會瘋瘋癲癲地跑下山,見到穿白裙的女子,便會跟其身後,不斷念念著:“師父,師父......”

到了傍晚,他會換上一身白衣,回到山上,魔怔般地對著一具瓷碎的身體聲聲呢喃。

......

眾人打不過他,隻見他遠遠跟在白衣女子身後,又未做出格之事,便不再管他,隻把他當做瘋子看待,以及當做茶餘飯後的閒談之話。

“嘖嘖,威風震懾兩道的大魔王卻是瘋了,當真可笑。”

“還不是手下冤魂太多,遭了報應。”

聽著他人的議論聲,有個弟子看向旁邊坐在輪椅上的樊言之,低聲問:“穀主料事如神,殷洵當真如你所言,徹底崩潰了。”

經過數次失敗,樊言之等人發現以正道之力,不足以除掉殷洵,於是他們聯合了魔淵的人,畢竟不是所有的魔都願意承認殷洵為王,他身上可有一半正道的血。

非正非邪,非人非魔,這樣的殘次品死不足惜。

魔淵深處有一隻八足大妖擅長塑身,人身魔身皆可塑,但是要想能寄放魂魄,須得魔釉來塑,魔釉稀罕,千百年來僅尋到一塊,便用此魔釉塑造了尤許之身。

魔釉塑造出來的人,可以完美的複製一切,包括外貌聲音以及神態,但它有兩個極大的不足,一是燒魂,要想軀體行動,會消耗魂魄,二是軀體容器有損耗殆儘的時候。

其實尤許的軀體早已做好,隻是難尋與尤許像似的魂魄,樊言之通過推演測算,用了十餘年才找到一具勉強匹配得上的,也剛好那人想找殷洵報仇,哪怕隻有十日,哪怕會魂飛魄散,她依舊答應下來。

樊言之當然沒有指望她借著尤許的模樣殺死殷洵,他是等軀體損耗廢掉。

失而複得再失去,足以作為最後一根被壓倒的稻草,讓殷洵崩潰。

樊言之看向殷洵瘋癲離去的背影,說道:“時機到了,傍晚到鐘靈山山腳下等他。”

殷洵晨時瘋魔,傍晚清醒,待日頭落下,他換上白衣,束好散發,往鐘靈山走去。

直至山腳下,他掌心湧出黑色魔氣,凝成一把長劍,朝前方殺去。

“你可想救她?”劍架頸脖,樊言之麵不改色,輕描淡寫地說。

劍刃頓住,殷洵果然停住了手,陰鷙的眼底藏不住希冀,“如何救?”

樊言之身旁的弟子不由得麵露驚愕,因為殷洵問的不是“我為何信你?”,“憑你便能救她?”,“你拿什麼救她?”之類的話。

他隻問如何救。

說明他明知是陷阱,為了那零星的期許,哪怕下麵滿是鋼鐵荊棘,他也毫不猶豫往下跳。

那個弟子都忍不住歎了歎,世上竟有如此瘋癡之人。

一切皆在預料之內,樊言之說道:“一命換一命,冥界有通陽井,也有彼岸花,你可帶她去尋生機,我為你打開通往冥界的路。”

通天命者,亦能通地獄,以壽命為祭,身損魂散,不入輪回。

這是他們家族的責任和結局,他是最後一個,從此再無天機者。

殷洵上山將尤許的身軀抱下山,對樊言之說:“開始。”

樊言之隔空畫了一個門陣,而後對自己下了詛咒,化成一灘血水融入門陣中,霎時間血光衝天,空間發生扭曲,出現一個漆黑的空洞。

殷洵抱著尤許,片刻未停,直接踏入漆黑的空洞中。

不多時,空洞消失。

......

冥界滿地黃沙,陰風呼嘯,天空昏暗低沉,到處是無聲的死寂。

前麵有一條如墨暗黑的冥河,無波無瀾,平麵如鏡。

殷洵行至河邊,河麵上沒有倒影,水底浮現無數個漆黑陰氣的鬼臉,對著他張牙舞爪,興奮至極。

恰在此時,不知從哪裡飄來幾個神情木然的鬼魂,河邊忽然出現一條木船,船上坐著一個佝僂著背,瘦骨嶙峋的老婆子。

那些鬼魂坐上了船,垂著頭的老婆子注意到了什麼,轉過頭看向殷洵,她無眼無鼻無嘴,卻能發出聲音:“活人不得渡船,你從哪來便從哪回,否則死路一條.......”

她的聲音逐漸飄遠,船也消失了。

殷洵低頭看了眼懷中的人,將她抱得高些,便抬腳邁入河裡,頓時間腳下發出“呲呲”皮肉被燒焦的聲音。

他附近的水愈發濃黑,河裡的鬼怪皆向他湧去,貪婪的撕扯他的皮肉,吮吸他的血骨。

行至河中,他膝蓋以下沒了血肉,過到岸邊,他的大腿以下隻有森寒白骨。

他用法力強撐身體,抱緊她,執著前行。

死氣沉沉的地方搜刮著一切活物的氣息,一絲一毫都不放過。

呼嘯的陰風卷起黃沙,無形地扭曲成利刃,剮在他的身上,很快,他的臉上和身上都出現道道血痕,鮮紅的血花,血色的足跡皆被黃沙覆蓋。

冥界是前世今生相通之地,從他渡過冥河之後,無數的記憶碎片如潮水般湧現出來。

為了一人走向世界,他是段瑉;

為了一人剖開心臟,他是申玦;

為了一人掙紮苦海,他是聞術;

為了一人割尾化沫,他是於祀;

為了一人圈地為牢,他是殷洵。

這些人都是他,為的這一人,愛的這一人也都是尤許。

原來,他們已經相愛了這麼久。

而此刻,懷中的她如陶瓷般裂出更多的縫隙,從指尖開始化成細沙往下落。

殷洵顫著手,慌亂無措地想要接住那些沙。

與此同時,出現了一位黑衣男子,他右手腕上掛著鎖鏈,左手上拿著一塊陰牌。

殷洵抬眼看向他,連忙出聲問:“通陽井和彼岸花在何處?”

黑無常淡淡看他:“此處沒有三生石奈何橋,更沒有通陽井和彼岸花。”

殷洵跪地垂首,祈求道:“求您救她。”

“活人不該來此。”

“我救不了她,”黑無常冷淡道,“也救不了你。”

更多細沙從她衣裳裡滑落,殷洵麵色煞白,渾身發顫,眼眶通紅。

很快,尤許已不成人形,化作流沙往下墜入黃沙中,衣料迅速乾癟。

殷洵瘋狂地抓住那些流沙,細沙從指間滑落,一切僅是徒勞,他啞聲艱澀道:“尤許,你說下一次再來尋我。”

“彆忘了。”

“彆再騙我......”

話音未落,他身形粉碎,化作齏粉隨風消散。

一切歸於黃沙,仿佛那二人從未出現過。

有無數的故事都葬在這無邊的黃沙之下,有何稀奇。

黑無常無甚表情,指尖一抬,手腕上的鎖鏈飛了出去,而鎖鏈像是尋不到方向,打了兩個彎,又回到了他的手上。

黑無常不會救人,也沒閒心欣賞生死悲事,他不過公事公辦來此索魂,不過此次為何不行?

他點了下陰牌,再次確定是這裡沒錯,隻好掐指算了算。

過了片刻。

“嗬,原來如此。”

“是二位天神渡劫罷了。”

黑色身形消失於陰風中,冥界死寂,一切如常。

作者有話要說:  後麵幾章解釋以及把伏筆線都拆出來就差不多了,真正的尾聲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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