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悔(2 / 2)

凶案現場直播 退戈 13992 字 6個月前

穹蒼背靠在床頭,慵懶地說:“那就先聽好消息吧。”

“我們順利找到了照片上的兩位女性,她們還活著。”何川舟說,“我們聯係兩人進行了簡短的交流,她們都承認,李瞻元曾經秘密地追求過她們。一個在六七年前,一個在五年前左右。李瞻元勸說她們隱瞞這段男女關係的同時,誘導二人進行一定的改變。但在交往過程當中,他並沒有與女友發生過性關係。李瞻元這人態度忽遠忽近,還喜歡柏拉圖式的戀愛,讓兩個女士很沒有安全感。當她們提出想要結婚的時候,李瞻元就跟她們分手了。”

穹蒼悶聲道:“嗯?”

驚訝是有的,但要說多意外倒也不是。

如果李瞻元真拿她們當母親的縮影,下不去手也算合情合理?

何川舟接著往下說,語氣裡夾帶了些意味不明:“我們又一次調查了李瞻元的個人情況,大概是因為警方的再三詢問,醫生有了些許動搖。他告訴我們,李瞻元在青春期時期,就發現有性功能障礙的問題,但是在李淩鬆的請求下,所有的體檢報告裡都隱瞞了這一情況。李瞻元積極醫治過這方麵的問題,可惜都沒什麼成效。這大概是天生的。”

穹蒼微微張開嘴,被這消息震得有些發愣。

雖然這樣說很冒犯,但是,有性功能障礙的男性,出現心理變態的概率的確會比較高。社會的歧視跟內心的自卑,會讓他們抑製不住地想要尋求發泄口。而像李瞻元這種生活在父親光環下,卻又缺失家庭關愛的人,誤入歧途也不是什麼無法理解的事了。

極度的自卑背後,就是狂傲。利用對他人的淩虐,來證實自我的強大。從征服的過程中,滿足缺失的快感。

李瞻元有那樣的能力,所以他真的那麼做了。

這一次穹蒼心底不再有那種詭異的困惑,而像是所有的拚圖都回到了自己原來的位置。

隻不過……穹蒼仔細想了想,不明白李瞻元有性功能障礙對自己來說應該算是什麼好消息。

在何川舟眼裡,大概任何的新線索都是好消息。

穹蒼問:“那壞消息呢?”

何川舟深吸一口氣,沒有馬上開口。

對話裡驟然的沉默,讓穹蒼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李瞻元跑了。”

何川舟還能保持冷靜,然而低沉的聲線裡依舊湧動著一絲憤怒:“小劉他們昨天帶隊守在李瞻元的小區門口,沒看見人和車出現,但是今天早上去抓捕的時候,他的家裡已經是空的了。是我的錯,昨天他沒去醫院探望母親我就應該知道不對。我以為我們動作很快,他應該察覺不到。”

穹蒼並沒有什麼很強烈的波動。抓捕李瞻元,完全是警方的工作,跟她沒什麼關係。她還是更關心範淮的公告會在什麼時候出現。

背景裡有人扯著嗓子在喊何川舟,何川舟應了句,最後對穹蒼道:“行了,我就是怕你掛心先來跟你說一聲。馬上我們還要開會,先掛了。”

她不等穹蒼回應,直接掛斷了電話。

穹蒼看著跳回到首頁的屏幕,才發現方起在兩個小時內給她打了足足有十幾個電話,還有無數條微信。

穹蒼皺著眉,猶豫著要不要回撥過去,手機再次震了起來。

方起標誌性的聲音急切響起,甚至都沒跟她追究拒接電話的問題。

“穹蒼,這是怎麼回事?老師被抓了你知道嗎?”

穹蒼“嗯”了一聲,從床上爬了起來。

方起呼吸沉重,急得聲音尖細:“你知道內情的對吧?為什麼!你們懷疑他什麼?他不可能殺人的!”

“你覺得我們會冤枉他嗎?他是自己承認的。”

穹蒼一把扯開窗簾,正午猛烈的陽光刺了進來,讓她眯起眼睛。

方起那邊呼吸起起伏伏,幾次斟酌著開不了口。他很想問,然而又不敢麵對。有些話一旦問出口,就要顛覆三觀,他無法接受自己一直以來最尊重的恩師,其實是一個沒有社會道德觀念的殺人犯。

“師娘說想見你。”方起嚅囁道,“李瞻元也不見了。手機失聯。聽說今天有警察上門找人。”

穹蒼對他的試探給予了無情的回應:“畏罪潛逃了吧。”方起被震在當場,說不出話。隨後他那邊傳來一聲沙啞的低吼,似乎在揪著自己的頭發哀鳴。

“薛女士見我想做什麼?”穹蒼用不容私情的態度回複道,“我不方便再跟她接觸,也不能給她透露什麼消息。沒什麼事的話,就算了吧。”

“她快不行了。”方起無力地說,“她真的想見你……算了,你自己決定吧。”

穹蒼腦海中浮現出薛女士那張慈愛又憔悴的臉,對方祥和的眼神與關懷的神態還猶在眼前。她移動著視線,在一旁的化妝鏡裡,看見自己表情鬆動,眼底閃過稍許猶豫。

隨後,她輕聲回了三個字:“那好吧。”

麵對薛女士,穹蒼的確沒什麼好說的。

她停駐在玻璃窗外,看著裡麵的病人猛烈咳嗽,臉色因為窒息而變得通紅,大腦就更是一片空白。

薛女士拍著自己的胸口,躺在病床上用力喘息,在生命線的尾端痛苦掙紮。

方起站在她旁邊,眼神悲戚卻無能為力。

很快,幾人發現穹蒼的到來。

薛女士淚眼迷茫的眼睛閃了閃,向護工跟方起揮揮手,示意他們都先出去。

方起路過穹蒼身邊,停下腳步,張口欲言,對上穹蒼的視線後,又神色複雜地止了嘴。他混沌的大腦已經想不出這種時候應該說什麼,最後隻道了一句:“謝謝啊。”

等人清空,穹蒼反手合上門,一步步走進去。這一次她與薛女士保持了距離,站在離床尾半米遠的位置沒有靠近。

薛女士的神智還很清醒,她用手撐著,坐直起來,眼睛在穹蒼臉上轉了一圈,耷拉著眉眼,問道:“誰殺了人?”

她問得那麼直白,倒是讓穹蒼感到錯愕。本以為她會說一些“誤會”、“不可能”之類用於宣泄的話。

薛女士眼尾下沉,讓她整張臉看起來尤為悲傷,眼睛卻是前所未有的明亮。她直直看著穹蒼,沙啞道:“你說吧,我知道。你上次來找我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沒事肯定不會過來的。”

穹蒼思索了片刻,迎著她的目光,說道:“不是李淩鬆,就是李瞻元。李淩鬆承認了,李瞻元消失了。”

薛女士臉上的皺紋伴隨著她的表情向下沉去,她恍惚道:“淩鬆不會殺人的。他看起來很木訥,其實很溫柔。他做的好事,是出於好心。當初他想接你回去,也是出於好心。他是真的愛護自己的學生,否則不會有那麼多人尊重他,他總會露出馬腳,你說對吧?”

穹蒼不知道李淩鬆在裡麵扮演著什麼角色。不過李瞻元選擇目標的情報,肯定是來自李淩鬆強大的人脈。有好幾個人,都是他通過李淩鬆才接觸到的。

李淩鬆或許是從犯,或許是無力阻止,或許是真的不知情,這些都沒有關係。事情發展到今天,已經與他脫不開乾係。

他那麼聰明,不可能一無所覺。

薛女士回憶起來,手指抽搐的幅度開始增大,她用力攥緊被子,顫聲道:“其實是我的錯。是我身體不好,遺傳給他,才會讓阿元跟我一起受罪。我對他很愧疚,所以竭儘所能地想要補償他。淩鬆覺得這樣不對,我們在教育理念上出現了很大的分歧。”

穹蒼放緩語氣問道:“所以你們離婚了?”

“差不多吧。”薛女士閉上眼睛,鼻翼翕動,“阿元在青春期的時候,狀態不大穩定。他會說謊……陷害彆人,說得特彆真實。但是幾次說謊,都被淩鬆揭穿了。淩鬆是心理學專家,他覺得這種行為很嚴重,把它說得很誇張。我討厭他把每件事都當成是學術來研究,我覺得他這樣沒有感情,根本不像是在對待自己的兒子。”

穹蒼沉默。

“我覺得阿元長大能學好,幾個小孩子沒說過謊?可是後來我病了,根本管不了他。我也看不出他究竟是不是在撒謊,隻能相信他說的每一句話。他長大後變得很完美,事業有成,又風度翩翩。”薛女士苦笑起來,說,“‘小時偷針,大時偷金’,所有的父母都不以為意,但它真的會發生。很多錯誤都是源於父母的溺愛,對嗎?我對他太溺愛了。如果我以前同意淩鬆管教他,說不定就不會這樣了。”

穹蒼聽著她深刻的懺悔,不明白她為什麼會選擇對自己訴說。

“你知道他做了什麼嗎?”

薛女士搖頭。

“他說謊我看不出來,但是他偷偷發短信、打電話,我還是知道的。他身上偶爾會有女生的香水味,可是他又否認。”

這大概是來源於母親的直覺,在某些地方,她們比偵探還要敏銳。

“淩鬆一直很理智,我知道,我以前以為阿元也是。後來我發現不一樣。他是想成為像他爸爸那樣的人,所以在外表現得很冷靜。”

穹蒼皺眉:“您到底想說什麼?”

“方起跟我說了一些事情,他說那個人是在針對你,他想把你誘導成罪犯,想把很多人的人生毀滅掉……我、我不知道阿元做不做得出來,但是有些事情,我覺得應該告訴你。不然可能就沒人知道了。”

薛女士終於說到了這裡,又感覺難以啟齒。她忍不住去回避穹蒼的眼神,想了想,複又抬起頭。

她本來可以從容地迎接死亡,可是偏偏在生命的最後時刻,發生了讓她措手不及的事情。

這裡麵有她的責任,她無法心安理得地當做不知道。

“我記得,阿元剛認識你母親的時候,經常在我麵前提起那個名字,還帶她過來給我看。真的是很漂亮乖巧的一個女孩子。他雖然不說,但是我看得出來,他喜歡小祁。”

穹蒼聽見這個人,額頭上的青筋開始不自然地跳動。

薛女士跟呢喃似地往下說:“他以前都不喜歡吃糖,可是因為小祁喜歡,他也開始喜歡。他是第一次明顯地喜歡一個人。我很替他擔心,因為他不大方便結婚。結果,小祁根本不喜歡他。”

“那段時間,我看得出來他很壓抑。他覺得自己有問題,可是你父親也有問題,何況小祁根本不知道他身體不好。你父親那時候眼睛看不見了,脾氣暴躁易怒。在適應眼睛的時間裡,差點打到人。可小祁還是喜歡他。願意關心他、親近他。阿元很難受,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比不過彆人。我從沒見他那麼失態的樣子。”

穹蒼安靜地聽她說下去,心底激蕩著一股不平靜的情緒。手心緊張地攥緊,縮在衣袖裡。

“你父親去世之後,阿元對你母親很關心。他那麼積極,我以為會有機會。”薛女士斂下眉目,聲音很輕地道,“你母親死的那一天,阿元從外麵回來,身上還帶著一股奶粉味。我問他是去看小祁了嗎?他說沒有,一直在公司。我沒在意。然後第二天,我就聽見了小祁自殺的消息。”

穹蒼渾身一震,腦子裡像懸著個巨大的銅鐘一樣嗡嗡作響。

她覺得空氣開始凝固,氧氣變得稀薄,無法順暢地呼吸,導致手腳軟得快要站不住。

她用了許多年的時間,去接受祁可敘自殺的事實。可如果不是,她應該報以什麼樣的心情?

她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但大抵是不大客氣的。

“那我父親是怎麼死的?他殺的?”

“這個跟他真的沒有關係。”薛女士急了起來,胸膛劇烈起伏,“那時候小祁快生了,她出去買你要用的東西,你父親過去接人。他看不見,聽見紅綠燈讀秒結束就要過去。結果有個司機在闖紅燈。小祁在對麵看見了,大聲喊他,他聽到了,停在中間,司機轉方向……就那麼正麵撞上了。”

穹蒼張開嘴,突然發現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喉嚨像被死死掐住了一樣,陷入徹底的失神。她眨了下眼睛,眼眶裡一片乾澀,酸得生疼。

薛女士的話在她耳朵裡變得不真切。

“她沒告訴過你嗎?你媽媽很愛你的,隻是她特彆難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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