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淨水(1 / 2)

謫仙 九月流火 12275 字 3個月前

街邊茶攤上,白千鶴和周劭相對坐著,一邊喝茶一邊曬太陽:“你說,今天她叫我們來做什麼?”

周劭悶聲喝茶,不知道也不關心的樣子。羅刹鳥事件了結後,李朝歌一直沒怎麼出現,白千鶴和周劭雖然家不在洛陽,但都是漂泊慣了的人,兩人各乾各的,誰也不影響誰。今日他們突然接到李朝歌傳信,說讓他們在魏王池等著,白千鶴和周劭這才彙聚到一起。

周劭留下來是為了減刑,他不怕死,但如果可能,他還是想重獲自由。周劭作惡多端,但他也有想保護的人,他不想就這樣潦草收場。

至於白千鶴隨叫隨到,那就是純粹閒的。江湖兒女不在意名利,要的就是快意恩仇,酣暢淋漓。跟在李朝歌身邊抓妖怪,可比和人打架有趣多了。

白千鶴目力好,他突然眯起眼睛,輕輕拍周劭的胳膊:“你看,那個人是不是她?咦,她身後怎麼還跟著一個?”

周劭回頭,果然看到兩個女子從皇城的方向走來,為首者正是李朝歌。周劭在桌子上放了兩個銅板,正要起身,被白千鶴按住:“不著急,有錢人來了,讓她出。”

白千鶴說著,還要再點幾樣菜上來。周劭頗為嫌棄,他拍開白千鶴的手,起身站起來。

李朝歌也看到他們了,徑直往這個方向走來。她停在茶攤外,粗略點頭,給他們幾人介紹道:“這是莫琳琅。這個小白臉是白千鶴,壯一點的是周劭,接下來他們會和我們一起走。”

莫琳琅突然見到陽光,神情還是緊繃的,見狀隻是小幅度搖頭,目光中滿是戒備。

看莫琳琅的樣子,應當是沒聽說過周劭和白千鶴的大名。白千鶴吊兒郎當坐著,他眼睛從李朝歌和莫琳琅兩人身上掃過,李朝歌沒什麼好看的,還是那副有錢且不好惹的匪頭氣場,反倒是她身後的小姑娘,身形瘦弱,臉頰稚嫩,看骨相有十四五,但發育卻遠遠跟不上,似乎受了很多虐待。

這些隻是細枝末節,真正奇怪的,是這個小姑娘的眼睛。白千鶴看了一會,饒有興味地問:“公主,你又去獄裡撈人了?”

李朝歌拍了拍自己袖口的浮塵,淡淡道:“你如果閒得慌,我可以送你進去。”

白千鶴當即閉嘴。他露出投降的表情,說:“好好,我錯了。公主,今日你突然叫我們過來,有什麼吩咐?”

李朝歌沒回答,反而問:“最近我不常出宮,這幾日東都有發生什麼怪事嗎?”

“怪事?”白千鶴挑眉,“你是說公主府和國舅家鬨鬼?”

果然,東都已經傳遍了。李朝歌說:“不是公主府,是長公主府。這就是今日我們要做的事,具體內容路上再說,我先帶她去一趟南市。”

李朝歌剛剛把莫琳琅從大理寺獄裡帶出來,莫琳琅入獄時身上穿著自己的衣服,這些日子待在地牢裡,就算莫琳琅有意保持乾淨,身上也不可避免地沾上地牢的味道。而且,莫琳琅本身的衣服就很差,衣袖褲腿都短了一截,料子上還全是補丁,莫琳琅自己習以為常,李朝歌卻看不下去。

白千鶴和周劭等在南市外,李朝歌帶著莫琳琅進市門,她沒有多做挑選,直接去了最大最繁華的布坊,對著店小二說道:“買成衣,按她的身量選,現在就帶走。”

店小二目光掃過莫琳琅,殷勤地喚了聲“成嘞”,就往店麵後方走去。李朝歌帶著莫琳琅站在店中,此刻陽光大好,南市的人來來往往,正是全天最熱鬨的時候。李朝歌長得招眼,路過的人都忍不住朝這裡投來視線。李朝歌習以為常,而莫琳琅站在這樣的環境中,卻很局促不安。

周圍掛著一匹匹鮮豔漂亮的布,看著就價值不菲,店小二對她們殷勤備至,來往的人群也在看她們。莫琳琅以前也被人注目過,但那些的眼神中都帶著懼怕、厭惡、反感,她從沒有像現在這樣,被人用不含厭惡的目光注視著。

這是一個莫琳琅從未接觸過的世界。她仿佛是生在陰溝裡的苔蘚,突然被放到陽光下,這一切都晃得她眼暈。很快,店小二回來了,他帶來了幾套成衣,樂顛顛地給李朝歌展示道:“娘子,您看,這幾套都是我們店裡的繡娘新裁出來的,特彆襯小娘子的身段。尤其這一身,是東都最流行的花樣,連公主王妃都在穿呢。”

店小二看出來李朝歌非富即貴,賣命推銷,但是他哪能想到,李朝歌自己就是個公主。李朝歌沒理會店小二過度誇張的推銷詞,她隨便掃了一眼,示意莫琳琅過來選:“挑一個喜歡的顏色吧。”

莫琳琅吃了一驚,不可置信問:“我選嗎?”

“對,隨便挑。”李朝歌說,“今天時間緊,來不及訂做款式了,先用這些普通樣式將就一會。你挑一身自己喜歡的,讓繡娘給你改放量。”

莫琳琅受寵若驚,莫家經濟不寬裕,而且錢財全掌握在後娘手中,莫琳琅從來沒有穿過新衣服,一直穿莫劉氏和弟弟扔出來的舊衣。莫琳琅對著麵前光鮮亮麗、五顏六色的新衣服,都有些無從下手。她小心翼翼指了一身,低聲說:“這套。”

莫琳琅說完,忍不住去偷看李朝歌的臉色。李朝歌目光掃過,發現她選了最便宜的一身。

李朝歌麵上沒有表情,心裡不由歎了一聲。她點點頭,平靜地對店小二說:“讓繡娘按她的身量更改袖口和腰身,然後帶她去換衣服。”

店小二殷勤地應下:“是。”

莫琳琅去後麵更衣,她出來時,手指攥著長長的裙擺,都有些局促。李朝歌已經付了賬,她掃過莫琳琅,勉強滿意:“和宮裡不能比,但民間能做成這樣已經不錯了。走吧。”

莫琳琅提著裙子,趕快跟上。她跟在李朝歌身後,小心翼翼問:“您要讓我做什麼?”

“沒什麼,不用緊張。一會我帶你去幾個地方,你隻管看著人群,如果有不對勁的人,悄悄提醒我。”

就這麼簡單?莫琳琅有點不敢相信,過了一會,又問:“我要如何稱呼您?”

莫琳琅記得,在大理寺時,那位深不可測的顧郎官稱呼她為公主,剛才那兩個人,也叫她公主。

莫琳琅全家都是市井底層,公主皇後這些人物對他們而言隻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傳說。莫琳琅從來沒有想過,此生她竟然能看到真的公主,並且被公主從牢裡救走,帶到明亮的店鋪裡買衣服。

最開始顧明恪讓她和李朝歌走時,她本來以為自己要死了。囚犯反正都要死,死之前不如交給王孫貴族,做最後的利用。

李朝歌重生後,接觸到的人要麼是李常樂、裴楚月這種千嬌百寵的小娘子,要麼是高子菡、東陽長公主這種野心勃勃的投機家,哪見過莫琳琅這樣的姑娘?她才十五歲,就已經變得如此小心翼翼,連換套衣服,都要觀察李朝歌高興不高興。

李朝歌說:“我封號盛元,名李朝歌。我年紀比你長,你喚我官職,或者姐姐都可以。”

莫琳琅哪裡敢,她跟隨了其他人的叫法,恭恭敬敬道:“盛元公主。”

李朝歌沒有為難她,想稱呼什麼

都隨她去。李朝歌走出南市,對莫琳琅說:“一會兒,你裝作我的侍女,什麼也不必說不必做,隻需要注意來往的人群。聽說你是陰陽眼,如果看到某些地方有非人的東西,悄悄記下,等沒人的時候告訴我。”

莫琳琅點頭,她的眼睛天生可以看到異物,這對她來說就和飲水吃飯一樣簡單。李朝歌站在門口,周劭和白千鶴看到她們,已經朝這個方向走來。李朝歌活動了一下手腕,淡淡說:“走吧,去見我那些老朋友們。”

李朝歌第一站先來了長孫家。曾經鐘鳴鼎食、名流如雲的長孫府如今烏煙瘴氣,院子裡處處都是符紙、桃木劍、菖蒲,佛道兩家的作法痕跡混在一起,也不知道他們到底信誰。長孫家的管家身上掛了好幾個平安符,看到李朝歌上門,表情似哭非哭:“盛元公主,您終於來了。大娘子已等了許久了。”

李朝歌笑了一聲,說:“路上有點事,讓長孫夫人久等了。我在東陽長公主府的時候說過,請三小姐和五小姐留下,但是長孫家一口否決,我還以為貴府自有神通,不懼鬼怪呢。”

管家臉色訕訕,一迭聲陪好話。當初在長公主府的時候,李朝歌說兩位小娘子身上有不乾淨的東西,還說要將人扣押,長孫家幾個郎君一聽就發怒了,他們長孫家的娘子何等金貴,豈容李朝歌胡亂編排,玷汙名聲?然而誰能想到,兩位小娘子一回家,就變得怪怪的。長孫五娘成日以淚洗麵,被嚇得胡言亂語,長孫三娘更是瘋了一樣吃東西。更糟糕的是,他們府上的頂梁柱長孫渙病倒了,至今昏迷不醒。他們請過禦醫也請過江湖郎中,所有人看了都搖頭,有些遊醫更是門都不肯進,生怕走遲了被臟東西纏上。長孫家沒辦法,高價去寺廟裡請高僧驅鬼,結果法事也做了,香油也捐了,長孫渙和長孫三娘毫無轉好的跡象。

長孫大夫人為此愁的茶飯不思,夜不能寐,幾天內瘦得脫相。兩個女兒變成怪物,丈夫昏迷不醒,誰能吃得下東西?這時候曹府也傳來怪談,兩府私下一合計,實在沒辦法了,隻好去宮裡請李朝歌。

幾個小娘子一起撞邪,其他人都瘋瘋癲癲,最先撞鬼的高子菡卻毫發無損。李朝歌能救高子菡,按道理,就能就長孫家和曹家。

為此,他們托東陽長公主入宮試探口風。後麵長孫大娘子親自跑進宮哭慘,好容易打動皇帝,請來了李朝歌。李朝歌的聖旨能一天辦下來,除了皇帝,和長孫、裴、曹三家也不無關係。

現在李朝歌冷嘲熱諷,管家臉色發燒,還得好聲好氣陪著。管家看向李朝歌身後,問:“公主,這幾位壯士是……”

都說宰相門前七品官,長孫府的管家是何等風光的人物,平日裡見了五品大員也不讓路,如今,卻對李朝歌身後明顯是平民打扮的人殷勤備至。李朝歌暗嗤一聲,說:“這是我的侍女,另兩個是我的幫手。”

侍女?管家看向莫琳琅,本能覺得有些奇怪。李朝歌出來降妖,還帶侍女?但是他們現在有求於人,哪敢指點李朝歌,當即哈笑道:“盛元公主果然不同凡響,連侍衛都如此威武。公主請這邊來,大夫人已等許久了。”

白千鶴和周劭以前不是沒和官府的人打過交代,但是他們接觸的官員大多停留在縣令、捕快這一階層,周劭見過最高的官是刺史,在他殺了對方兒子的那天。從前官府的人見了他們多麼趾高氣揚,結果現在,宰相國舅家的管家都對他們點頭哈腰。

他們也知道,管家討好的人是李朝歌,並不是他們。但此番對比,還是讓人無限唏噓。

白千鶴十分感慨,難怪那些武林敗類喜歡狐假虎威,你彆說,還真的挺爽。

長孫大夫人聽到李朝歌來了,趕緊迎出來。李朝歌看到長孫大夫人,笑道:“夫人怎麼瘦了怎麼多?您是長孫家的大夫人,功臣之後,聖人手足,我們大唐最了不得的財富。您可一定要保重身體啊。”

李朝歌這話在暗暗諷刺長孫大夫人進宮找皇帝,變著法給李朝歌施壓。長孫大夫人被晚輩當麵諷刺,但是完全不敢撂臉色,訕訕笑道:“妾身上次入宮,沒見著公主,便和聖人詢問了幾句。公主聰慧伶俐,能力非凡,公主才是朝廷財富,妾身哪敢腆顏自居?先前我們家郎君對公主多有不敬,我已經狠狠罵了他們,現在還罰在祠堂抄族規。來日妾身親自帶著他們給公主賠罪,請公主勿要介懷。”

長孫大夫人身邊其他人也一迭聲應是,紛紛給李朝歌說好話。當初長孫家幾個晚輩給李朝歌擺臉色,現在,他們的長輩就要陪更多小心,再把李朝歌請回來。李朝歌氣出的差不多了,就說:“為聖人分憂是人臣本分。聖人十分擔心長孫相公,聖人之憂便是我之憂,請大夫人帶路,我先去看看長孫相公。”

李朝歌所說的長孫相公是長孫渙,長孫宇年事已高,這些年已經退出朝堂,平日隻管編書修史,朝政大權已逐步交給長子長孫渙。最近長孫家接連出事,長孫大夫人等人不敢讓長孫宇再住在家裡,便趕緊將老祖宗送走了。

長孫宇是聖人的舅舅,放眼全朝都赫赫有名的人物。要是連累長孫宇出事,那他們這些晚輩就真的該自儘以謝罪了。

長孫大夫人聽說李朝歌要去見長孫渙,高興還來不及,哪敢廢話。她趕緊引著李朝歌前往,李朝歌進院後,見長孫渙的屋子門窗緊閉,深沉壓抑。一進門,迎麵就是一台照妖鏡,屋裡煙味濃鬱,不知道燒了什麼。李朝歌放眼放去,目之所及,全是各種黃紙、木劍、平安符。

掛這麼多,也不知道到底想請哪個神仙保佑。長孫渙躺在榻上,帷幔四合,看起來像是睡著了,然而他印堂卻發黑,看起來並不樂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