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冥婚(1 / 2)

謫仙 九月流火 8839 字 3個月前

李朝歌手裡握著瓶子,雖然架勢很足,但不會真的撒到顧明恪衣服上,她還是分得清楚開玩笑和不尊重人的區彆的。

李朝歌作勢灑水,水滴從柳枝上掉落,掠過顧明恪身周時,倏地凝成冰花,輕輕墜落在地上。李朝歌低頭看向地麵,抬眼,也不言語,就那樣似笑非笑地睨著顧明恪。

他不信她。

顧明恪也意識到他誤會李朝歌了。李朝歌行事霸道,目無紀法,可是她在麵對具體的人時,一直很有分寸。顧明恪以天庭的立場下凡,一開始就將李朝歌放在反派的位置上,他以為自己能完全公允地對待李朝歌,事實上,他還是不可避免地帶上了偏見。

這是顧明恪幾千年來,頭一次意識到自己有私。他怔住了,兩人相對而立,場麵靜極。裴紀宏不明所以,趕過來問:“表兄,你怎麼了?沒事吧?”

顧明恪反應過來,手指微動,地麵上的冰晶眨眼間化成一灘水,轉瞬消失不見:“我沒事。”

裴紀宏走過來,見顧明恪好端端的,鬆了口氣,道:“沒事就好。表兄你剛才不動,我還以為你不舒服。”

說著,裴紀宏試圖搭顧明恪肩膀,結果被顧明恪毫不留情地避開。裴紀宏愣住了,手還留在半空,不上不下。裴紀安走過來,責備地瞪了裴紀宏一眼:“沒大沒小。還不給表兄賠罪?”

裴紀宏訕訕收回手,垂頭道:“對不起,表兄。”

長幼有序,作為弟弟,確實不能對兄長不敬。但是一家兄弟,誰會講究這麼多?兄弟們說話時打打鬨鬨是常事,顧明恪竟然躲開了?

顧明恪臉上沒什麼表情,就算應了。他眼睛投向李朝歌,遲疑片刻後,還是說道:“多謝盛元公主。剛才,是我冒失了。”

李朝歌沒想到顧明恪竟然對她道歉。以顧明恪表現出來的細節,他平日裡絕對是個習慣發號施令的主。久居高位的人都不願意承認自己的錯誤,就像皇帝不會和臣子認錯,小姐不會對丫鬟認錯一樣,上位者便是打落銀牙和血吞,也絕不會低頭。誰想,顧明恪竟然能這麼快反轉過來,並心平氣和承認自己冒進。

李朝歌頗有些意外,顧明恪這個人或許冰冷死板,但公允這一點委實無可挑剔。他不止對外人鐵麵無情,對自己更是如此。

李朝歌對顧明恪很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之前她更多的關注於顧明恪的臉,現在她意識到,顧明恪的人品亦可圈可點。

李朝歌點點頭,說:“不是多大的事,不用在意。顧公子君子坦蕩,光明磊落,我十分欽佩。”

裴紀宏左右看看,沒明白為什麼灑個水的功夫,這兩人還一唱一和起來了。裴紀安就站在不遠處,自然沒錯過李朝歌臉上一閃而過的訝然,和她後麵明顯變亮的眼睛。裴紀安作為男人,怎麼能看不出來,這是一個女人對男子好感轉濃的標誌。

裴紀安心裡頗有些不是滋味,他知道李朝歌手段狠辣,目中無人,卻從不說空話假話。她不像女皇身邊那群酷吏一般阿諛奉承,滿口讒言,若她不同意,她不會應承,但既然她說出來,那每一句話都是她真心所想。

得李朝歌一句稱讚可不容易。前世李朝歌對裴紀安那麼癡迷,裴紀安卻從沒聽過哪怕一句,對他容貌之外的肯定。

現在,她卻讚許顧明恪君子坦蕩,光明磊落。裴紀安想到前世,實在是於心難平。

一個男子被某個未婚女子當眾稱讚,這絕不是社交禮儀,總歸是有些桃色意味的。然而當事人顧明恪毫無反應,他平靜地點點頭,說:“公主謬讚。該配合的我已經配合了,你們慢聊,我先走了。”

他說完,當真頭也不回地離開,沒有任何留戀之意。裴紀宏有點懵,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另一個當事人也收斂起笑,冷淡道:“外院已經看完了,我這就去內院,裴相,恕不奉陪。”

裴相笑著抬手:“有勞公主。公主請。”

裴相示意自己身邊的管家領路,李朝歌轉身就走,完全不顧忌裴紀安兄弟,連句告彆的客套話都沒有。裴紀宏被這一係列變故搞懵了,他驚訝地看著李朝歌的背影,過了一會,低聲問裴紀安:“大兄,盛元公主對我是不是有什麼意見?剛才她和表兄說話好好的,為什麼我一過來,她就冷臉了?”

“彆多想。”裴紀安端起兄長的架子,肅臉道,“女子名節珍貴,不得編排。不要再想這些了,回去背書吧。”

裴紀宏收斂起玩笑之色,垂頭道:“是。”

裴紀宏走後,其他人也陸陸續續散了。裴紀安一個人站在回廊處,晚風吹過,簷角的風鈴叮當作響。裴紀安突然想起一句偈語,風不動,樹不動,乃是心動。

裴紀安當然知道,李朝歌並不是對裴紀宏有意見,裴紀宏前世仗著一時意氣,公然彈劾李朝歌,結果李朝歌動手時並沒有顧忌他是小叔子,直接將他發配嶺南。裴紀宏從小沒吃過什麼苦,嶺南一途山長水遠,條件惡劣,再加上裴紀宏受不了落差,就這樣憤懣憂病而死。李朝歌睚眥必報,好在並不會搞連坐,前世的仇李朝歌已經報了,這一世,隻要不是裴紀宏主動招惹,李朝歌不會為難裴紀宏的。

她看不慣的,唯恐避之不及的,是裴紀安。

裴紀安深深吸氣,他站在屋簷下,聽到鈴鐺叮鈴鈴作響,他的心,仿佛也隨之亂了。

李朝歌來到內院,果然,裴老夫人盧氏的院子裡已烏泱泱坐了一屋人。聽到李朝歌進來,屋裡人紛紛起身:“盛元公主。”

裴楚月隨著眾人起身,她今日穿著碧色衣裙,垂頭站在她的母親、嬸嬸身後,看起來並不顯眼。李朝歌進屋,第一個看到的是斜倚在塌上的裴老夫人,隨後,才是站在下首的裴家眾夫人小姐。李朝歌目光飛快地從人群中掃過,經過裴楚月時,她的視線頓了頓,但是很快移開,狀若無事地給裴老夫人行禮:“給裴老夫人請安。”

裴老夫人從容地點了點頭,語調沉沉的,說:“盛元公主請起,老身愧不敢當。老身許久未曾進宮,不知聖人身體可好?”

隻問皇帝卻不問天後,李朝歌當沒聽出來,微微笑著,說:“聖人一切安好,老夫人有心了。”

“那就好。”裴老夫人沉甸甸地點頭。她目光落在李朝歌身上,聽說這個公主剛從民間找回來,不過這樣看來,倒看不出粗野俗氣,和宮裡養大的公主沒差什麼,隻可惜不太守婦道。裴老夫人沒有表露想法,對李朝歌說:“聖人安康是家國之福,老身此心安矣。公主請坐。”

“我就不了。”李朝歌站在原地不動,臉上雖然笑著,可是眼睛中卻沒什麼笑意,“我奉皇命而來,一會還要回宮複命,就不在裴家久留了。我接下來要作法驅鬼,請老夫人配合。”

裴老夫人頗有些不以為然,她篤行佛教,裴府裡有不少佛家之物,裴老夫人壓根不覺得會有什麼鬼怪入侵裴府。何況,就算請人作法,也該請得道高僧,一個十來歲的小丫頭算得了什麼?

隻不過這是聖人的意思,裴老夫人沒有明著說,而是道:“好。有勞公主了。”

李朝歌回頭,用眼神示意莫琳琅。裴家講究多,尤其看重男女之防,所以白千鶴和周劭並沒有跟過來,唯有李朝歌和扮成侍女的莫琳琅被允許進入裴家內宅。李朝歌前世就很看不慣裴家這些規矩,但是今生她不想再和裴家有任何牽扯,所以她默默忍了,隻帶了莫琳琅進來。

反正隻要有她在,妖魔鬼怪就翻不出水花,幫手帶不帶都沒有影響。

莫琳琅有陰陽眼,對氣息最為敏感,她很明顯地感覺到,這裡和前兩座府邸不一樣。這裡的夫人太太們似乎沒那麼歡迎她們,尤其是臥榻上那位老夫人的目光,讓莫琳琅很不舒服。

那種居高臨下,評判審視一樣的目光。莫琳琅知道自己出身低微,舉止粗俗,和他們這些雅致的高門大戶不能比,但是,這關裴家什麼事呢?莫琳琅不欠裴家也不吃裴家,他們這些人憑什麼看不起她?

莫琳琅忍著反感,一一給那些夫人娘子灑水。因為心裡不痛快,莫琳琅灑水時手尤其重,誰的目光最討厭,她就故意潑很多水到對方的衣裙上。走到一位富貴莊重的中年婦人前,莫琳琅握著柳枝的手微微一頓。

這位夫人看起來身份不低,除了最上首那位老夫人,應當就數這位最尊貴了。這位夫人的身後藏著一個女子,察覺到莫琳琅的視線,那個小娘子往後躲了躲,似乎很不喜歡被外人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