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廢帝(1 / 2)

謫仙 九月流火 10780 字 3個月前

裴紀安心中急切,後麵幾乎是跑過去的。淩波閣臨水而建,對麵就是九洲池。此刻天高雲闊,秋光颯爽,九洲池四周層林儘染,橘紅、金黃和蒼綠交相錯落,淩波閣掩映其中,遠遠看去美不勝收。

然而裴紀安卻毫無賞景的興致,他飛快跑到淩波閣外。守在外麵的侍從看到裴紀安,驚訝問:“裴舍人?舍人遇到了什麼事,何故這樣急切?”

裴紀安哪有時間細說,他立刻問:“聖人在哪裡?”

“聖人正在樓上賞景……哎,裴舍人……”

裴紀安聽到皇帝的具體位置後,馬上往裡趕。他提著衣擺飛快登上樓梯,李懷正站在欄杆前看湖,聽到後麵的腳步聲,驚訝回頭:“裴愛卿?你怎麼來了?”

裴紀安上來後,一眼就看到一個宮女捧著托盤站在李懷身邊,雙目含春,臉頰緋紅。裴紀安眼神猛縮,就是她!

看宮女含羞帶怯的樣子,應當還未和李懷表明心意,這就好,裴紀安還來得及。裴紀安佯裝從容地收回視線,給李懷行禮:“臣給聖人問安。”

李懷大手一揮,豪爽道:“此處沒有外人,講究這些做什麼。裴愛卿,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何故跑得這麼急?”

裴紀安半耷拉著眼睛,說:“君臣禮不可廢。臣有些國事,欲找聖人商議。”

宮女得知今日李懷在淩波閣,她特意換了身輕薄衣服,滿心歡喜地來淩波閣侍奉皇上,沒想到,裴紀安卻在這種時候來了。裴紀安說了有國事商議,宮女沒法再待下去,她想到自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頗感遺憾,可是政事麵前,她也無計可施。

宮女將果盤放下,施禮後遺憾退出。裴紀安看似正襟危坐,實則餘光一直注視著樓下,等他親眼看到宮女走遠後,才終於鬆了口氣。

李懷看到裴紀安的表現,頗為驚詫:“裴愛卿,怎麼了?你今日看起來怎麼奇奇怪怪。”

既然沒有外人,裴紀安也不避諱了,直接說道:“聖人,剛才那個女子……是不是彆有所圖?”

李懷如今坐擁後宮,沒登基前,他也是錦繡堆裡長大的皇子,怎麼會看不出來女人心思?那個宮女雖然沒說話,可是她一進來,李懷就明白她的心意了。

他以前在母親身邊看到過她,但此女容貌平庸,無才無藝,談吐也平平,總而言之,是一個完全沒有閃光點的女人。李懷見慣了女人愛慕的目光,眼光早已被養的極高,尋常女子怎麼入得了他的眼。李懷不在意,說道:“這種女人朕見多了,出身卑賤,妄想靠攀高枝一飛衝天。朕沒想到她膽大至此,竟想攀附於朕。她也不看看自己的模樣,朕身邊隨便一個宮女都比她好看,她怎麼敢跑到朕麵前作怪?”

李懷直接諷刺宮女攀龍附鳳,語言中很不客氣。李懷有這種想法也難免,他是宮裡的嫡出皇子,這些年無論走到哪兒都被人捧著,現在一個貌若無鹽的宮女就敢動他的主意,李懷可不是覺得大受冒犯。

裴紀安歎氣,李懷當著他的麵就這樣說,可想前世拒絕宮女時,語氣也很刻薄。那個宮女雖然才貌平平,心氣卻極高,被人侮辱後惱羞成怒,因愛生恨,卯著勁要報複李懷。

這個宮女又是天後身邊的人,重重因素重合之下,就真的被她報複成功了。

裴紀安欲言又止,就算是再親近的關係,涉及男女之事也很尷尬。裴紀安不好說太直白,拐彎抹角提醒李懷道:“聖人富有四海,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但那個宮女畢竟是太後身邊的人,身份十分敏感。如果聖人收下,朝臣會說聖人親母婢,有悖孝行,如果聖人不收,保不準那個女子懷恨在心,日後在太後身邊說聖人的不是。收與不收都對聖人不利,反正聖人身邊並不缺才女佳人,這個女子,還是敬而遠之,勿要相交了。”

李懷本來沒想過這一茬,他堂堂天子拒絕女人,還要考慮對方的心情嗎?但經裴紀安這麼一說,李懷才意識到不對。

是啊,這個宮女不是普通女人,而是天後身邊的近侍。萬一此女在天後耳邊挑撥,那就麻煩了。

李懷思及此處,又生氣又屈辱,不由長長歎氣。李懷並不把裴紀安當外人,難得避開天後耳目,李懷像憋狠了一般,一股腦和裴紀安倒苦水:“朕貴為九五之尊,幸不幸女人還得看太後臉色,天底下哪有朕這樣的皇帝?父皇臨終前將大唐江山交於朕,朕好容易守完孝,正待大展拳腳,結果朝廷已經被太後圍成鐵桶一片。中書門下都是太後的人,朕隨便安排一件事情,他們推三阻四,最後直接說‘聖人需過問天後’。朕身為一國之君,發布聖旨還需要請他人同意嗎?”

裴紀安暗歎,李懷小時候並不是按儲君培養,沒有學過帝王之術,也沒有受過挫,稍有不順心就叫苦連天。事實上,這隻是開始而已。

即便沒有天後,發布一道聖旨,也不是皇帝一個人說了算的。這其中有很多方利益糾葛,李懷現在僅遇到一點小事就不耐煩,等日後遇到立儲、戰爭等事,又該如何?

但李懷是皇帝,一旦成了皇帝,就算一起長大的好友也不能越過君臣那條線。裴紀安耐著性子,好言勸道:“聖人勿急,治國並非一朝一夕之功。朝中還有許多臣子願意為君分憂,聖人耐心等一等就好。”

李懷歎氣,他如何不知治國不是一件簡單事,他說那些話並不是抱怨治國難,而是抱怨天後專權。

每一個機要位置上都被天後的人占據。李懷登基後,本想大展身手,好好犒勞跟隨自己的功臣,但是他翻來覆去,竟找不到一個空缺職位。官場上一個蘿卜一個坑,上麵的人不走,李懷去哪兒封賞自己的人?

尤其是李懷最近新得了皇後和妃嬪,李懷新婚燕爾,很想在賢妻美妾麵前表現一二。先帝給天後的父親、母親、姐妹都封了爵位,李懷隻是想給皇後的父親升個官,不算過分吧?

然而,僅是這麼簡單的想法都實現不了。李懷找不到插手之處,這段日子彆提多鬱悶了。

裴紀安見李懷還是唉聲歎氣,並沒有聽出他的言外之意,裴紀安隻能說的更明顯一點:“眾相是為了國家好,所以才對聖旨慎之又慎。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等既然是大唐的臣子,自然一心為君分憂。隻要聖人謹言慎行,不負上天之德,臣民百姓自然都站在聖人這一邊。”

李懷心中一動,似乎聽出些什麼。是啊,他才是正統天子,他的權力來源於先皇,和天後無關。李懷先封太子,然後登基,無論身份還是程序都再名正言順不過。天後就算留戀權力,她畢竟已經老了,還能爭的過李懷不成?

隻要耐心等一等,天後的勢力遲早會從朝堂退出,這天下終究是李懷說了算。

·

自從那日在淩波閣和裴紀安談過後,李懷心情平複很多,麵對朝堂局勢也不急了。又過了半個月,劉延景進宮來看女兒,李懷聽說嶽父來了,便跑過來和嶽父說話。

皇後劉氏是刑部尚書劉德威的孫女,陝州刺史劉延景之女。如今劉氏封後,劉延景作為國丈也調回京城。李懷本想給嶽父風風光光封個官位,但是三省六部並無空缺,李懷找不到合適的官職,封的低了又有傷皇帝顏麵,於是劉延景升官一事就這樣耽擱下來。

現在李懷在皇後寢宮看到嶽丈,頗有些顏麵無光。他有心給自己撐顏麵,便說道:“最近皇後時常說後宮寂寞,無人陪她說話。朕打算將國丈封為侍中,這樣國丈就可以時常進宮和皇後說話了。”

門下侍中是正二品,再往上隻有太師、太傅這類虛銜,可以說是實權文官中的最高品級。劉延景驚訝,站起來道:“聖人抬愛,臣無才無德,怎可領門下宰相之位?”

李懷揮手,毫不在意:“你生了皇後這樣的好女兒,便是有功於國,合該大封。”

劉皇後聽到皇帝要給父親升官,當然十分高興。劉皇後喜笑顏開,但又有些猶豫:“多謝聖人。但父親並未經任六部,直接升為門下侍中,其他人會不會不同意?”

尤其是天後,突然抬舉這麼高的官,天後同意嗎?

李懷一聽,直接激動了:“朕是皇帝,莫說隻是一個侍中,朕即使把天下都給國丈,又有何不可?”

劉皇後一聽,立刻嬌美笑著對皇帝道謝,劉延景臉上也頗為自得。皇後宮裡的事很快傳到外麵,長生殿中,宮女將李懷和劉延景的對話轉述給天後,天後聽完,輕輕冷笑一聲。

將天下拱手讓人,好大的口氣啊。

天後什麼也沒表示,她叫來太監,問:“盛元長公主呢?”

“長公主還未回來。”太監小心覷著天後臉色,問,“天後有什麼要緊事嗎?”

天後沒有回答,說:“去將侍郎叫過來。”

“是。”

此刻,李朝歌正站在洛水邊曬太陽。她順著河岸巡回,白千鶴跟在後麵走啊走,實在按捺不住了,問:“指揮使,你到底在看什麼?”

李朝歌不言,她終於相中了一個彎道。她停在河岸邊,朝水下扔了塊石頭,仔細觀察聲音和水波。過了一會,李朝歌滿意點頭:“就這裡吧。”

白千鶴疑惑地挑起眉,他用力盯著下麵的水,可惜除了魚和淤泥什麼都沒有看到。李朝歌已經轉身離開,白千鶴費解地撓了撓頭,大步追上:“指揮使,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