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酷吏(1 / 2)

謫仙 九月流火 11694 字 3個月前

顧明恪接下長孫宇的案子,立刻忙碌起來。他整日早出晚歸,時常連麵都見不到。不過李朝歌也沒有功夫等顧明恪,因為她同樣忙得不輕。

女皇派狄老去豫州查李鈺謀反同黨,派顧明恪主審長孫宇謀反案。這兩個人都是朝廷中風評很好的官員,入仕以來未嘗構陷一人,人品有目共睹。女皇將謀反案交給這兩人,按理總該放心了,但是女皇左思右想,還覺得不妥。

兼聽則明,偏信則暗,除了長孫家和豫州,誰知道還有沒有其他人隱藏禍心?在朝絕大部分官員是男人,京城外所有藩王都姓李,女皇作為一個異姓女子統治李唐江山,萬一這些人聯合起來,女皇焉有活路?

女皇想了好幾個晚上,默不作聲地讓人在端門外立了一個銅匭。銅匭是一個高大的匣子,共分四個麵,每個麵染著不同的顏色,下麵各有一個投遞口。如果想要向皇帝反應農事方麵的消息,那就投信到青色的匣子,名“延恩匭”;如果想要自薦或舉薦人才當官,那就投到赤色的匣子裡,名“招諫匭”;如果想要伸冤,那就投白色的匣子,名“申冤匭”。如果僅是這三個還不算什麼,真正要緊的是女皇還設了一個匣子,染為黑色,名“通玄匭”,士農工商、三道九流不拘是什麼身份,隻要想為朝廷建言獻策,就可以寫信投到黑匣子中,之後會有專人整理給女皇看。

銅匭直達天聽,裡麵的內容不會經過朝廷官員,可以說既有用又恐怖。女皇曾經當皇後的時候,就收買了許多宮女給她當耳目,現在,她要讓天下所有人給她當耳目。

普通百姓哪懂什麼治國良策呢,黑色的通玄匭,大部分都用來舉報人。銅匭最先擺出來的時候,臣子百姓都在觀望,結果,還真有一個人大大方方投了自薦信,舉薦自己做官。

李朝歌在宮裡找重明鳥間隙,聽到鎮妖司的人閒談,說外麵來了一個人自薦,現在被女皇叫到宣政殿問話去了。

差役話語中滿是調侃。自古以來選官都要經曆重重選拔,之前官位都掌控在世家大族手裡,後來本朝大力推行科舉,普通人家的孩子才逐漸走向政治舞台。然而就算如此,選上來的其實也是小富之家。

能常年累月閒置勞動力的,本身就是富戶。真是貧農工役,能供得起孩子讀書?

但是這次女皇選拔人才,卻繞開前麵漫長的讀書科考、在底層熬資曆等環節,不拘出身家庭,隻要想為國家出力,自薦後直接就能帶到女皇麵前。如果女皇覺得此人真有能耐,那會現場給一個官試水。是騾子是馬溜溜就知,濫竽充數那就砍掉,真有為官之能,那就留下。

女皇的想法可謂石破天驚,兩個衙役閒聊,雖有奇異,但話語間並不看好那些泥腿子。

衙役說道:“治國之道那是世家大族學的,那些地裡刨食的人,懂什麼治國?”

“就是。”另一個人應和,“自己推薦自己,真是恬不知恥。”

他們說著,忽然發現李朝歌站在不遠處。兩人嚇了一跳,慌忙站直行禮:“指揮使。”

李朝歌麵色冷淡,說:“差事還沒有辦完,你們就在這裡閒聊?還不快去找重明鳥。”

差役應了一聲,趕緊低頭離開。他們才走了兩步,又被李朝歌叫住。

李朝歌問:“外麵自薦的那個人,叫什麼名字?”

“來俊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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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役走後,李朝歌回去繼續尋找重明鳥。莫琳琅經過,好奇地問:“指揮使,您怎麼了?”

李朝歌剛才出去了一趟,回來後情緒就不怎麼高。聽到莫琳琅的聲音,白千鶴也回頭:“怎麼了?”

李朝歌聽到那個名字心塞,她搖搖頭,不欲多說:“做你們的事情。宮中規矩大,謹言慎行,勿要多舌。”

白千鶴、莫琳琅時常和宮闈打交道,哪能不知道宮裡不可亂說話的道理。但是,李朝歌為什麼還要提醒一遍?看她的表情,似乎非常凝重。

白千鶴和莫琳琅都不明所以,繼續去尋找重明鳥。女皇原本將重明鳥養在九洲池,此地湖光山色,奇花薈萃,樹叢中養著不少祥禽。白千鶴看著湖對岸拍翅飛過的朱鷺,歎道:“宮裡這麼多人,重明鳥該不會被人當做家雞,洗一洗吃了吧。”

莫琳琅用力瞪白千鶴:“就你多話,彆亂說。”

這正是眾人害怕的事情,偏白千鶴哪壺不開提哪壺。白千鶴聳聳肩,十分無辜:“又不是我亂說,明明很有可能。”

李朝歌朝另一個方向走去,莫琳琅用力拍了白千鶴一下,道:“彆看了,指揮使已經走了。”

白千鶴攤手,悠哉悠哉跟在後麵。他欣賞著麵前的碧塘綠樹,發現對岸有一隻光禿禿的肉雞走過,非常煞風景。白千鶴嫌棄地咦了一聲,叫莫琳琅:“妹子你過來看,對麵有一隻特彆醜的雞。它是要下鍋了嗎,怎麼毛都被拔光了?”

莫琳琅回頭,隻看到對岸綠蔭深深,風吹草動。莫琳琅沒好氣,道:“彆磨蹭,快跟上。”

李朝歌在宮中找重明鳥,幾天沒留意,東都裡便冒出好幾顆新星。其中最出名的叫來俊臣。

來俊臣便是那天第一個向女皇自薦的人。他原本是個小混混,沒讀過多少書,爹是賭鬼,娘紅杏出牆和人生下了他。在這樣的家庭中長大,來俊臣從懂事起就明白人情冷暖,手眼高低。他長相隨了母親,麵皮白皙,嘴唇紅豔,雙眼是淺琥珀色,有一股男生女相的豔氣。他混跡市井,因為自己的好皮相得了不少便利,也受過不少屈辱,他的心性因此變得陰沉狠辣。

來俊臣能通過女皇的麵試,多多少少沾了皮相的光,但是後麵他辦的事卻在高調證明,他的手段,配得上女皇的青睞。

底層跌打滾爬長大的人,在體察人心上天生有一手。再加上他頭腦靈,眼睛毒,心思狠辣遠超一般人,審問犯人的時候不擇手段,撬開了好幾個硬骨頭的嘴。女皇頗以為異,立刻意識到這是個揣摩人心的奇才。

這種人太適合用來做刀了。女皇立刻讓他去查東都裡有沒有其他人參與謀反,來俊臣拿到權力後雷厲風行,短短三天就拷問出好幾份證詞,洛陽一時風聲鶴唳。

來俊臣扶搖直上,風頭無兩,眾人雖不屑他的齷齪手段,卻著實害怕被他抓過去審問。一時間,眾臣見了他紛紛繞道走,無人敢和他爭鋒。

但這世上從來都是陰陽並存,有烈臣不願與之為伍,就有牆頭草巴結奉承。來俊臣身邊圍繞起一大幫狗腿,他應人邀約喝酒時,遇到了魏王。

武元慶今日在酒樓買醉,他懷裡抱著胡姬,一邊喝酒一邊唉聲歎氣。來俊臣見了他,甩開那些尾巴,專程過來給武元慶請安:“參見魏王。”

武元慶醉眼朦朧抬頭,盯了來俊臣許久,才想起來這個人是誰。武元慶問:“原來是來侍禦史。你來找我做什麼?”

來俊臣坐到武元慶對麵,親手給武元慶斟酒,問:“臣遠遠看到魏王愁眉不展。不知魏王為何事憂心?”

一說起這個,武元慶又想歎氣。他揮揮手,胡姬和樂伎見他不耐煩,趕緊退下。等人都走乾淨後,武元慶說:“還不是為了聖上的事。獻給聖上的靈鳥丟失,這可是大罪。然而盛元找了許多天都沒有找到,我和兄長急得不得了。偏偏聖上信任她,我們還不能說。”

“哦?”來俊臣淡淡應了一聲,他緊緊盯著武元慶的表情,不放過武元慶臉上任何波動,“依魏王之見,重明鳥可能藏在何處?”

武元慶怔了一下,他飛快眨眼,眼神四處遊移。這是心虛的表現,來俊臣看得分明,慢慢道:“獻給聖上的靈鳥,普通臣子拿了也無用,應當是宮裡人拿的。盛元公主和駙馬居住在宮外,宵禁後難以接觸到鳥籠,作案的可能性很小;廣寧公主最受女皇寵愛,喜歡重明鳥大可和女皇直說,沒必要偷偷摸摸放走。這樣說來,最有可能的人,似乎是皇儲殿下。”

來俊臣這些話簡直說到武元慶心坎裡,武元慶熨帖極了,頓時把來俊臣引為知己。武元慶說道:“我也是這樣想的。然事關皇儲,沒有證據前,我不敢胡亂猜測。但若是不查,又沒法找到重明鳥……”

武元慶一副“我想算計他但我又不知道怎麼算計他”的蠢樣,來俊臣心裡看得門清,當即輕輕笑了:“這有何難。臣有一計,願與魏王分憂。”

·

李朝歌今日早早就回府了,意外的是,她回去後,發現顧明恪也在。

如今李朝歌已經習慣和顧明恪共處一室,早沒了最開始的拘謹。她坐到顧明恪身邊,自在地倒了杯茶,問:“有眉目了嗎?”

“還在搜集。”顧明恪按了按眼睛,放下不知道看了多久的證詞。李朝歌見他疲倦的樣子,愣了下,問:“裴家和長孫家千絲萬縷,我舉薦你去查長孫宇謀反案,是不是太為難你了?”

“不。”顧明恪睜開眼,眼中清澈明亮,“你怎麼會這樣想?你交給我是信任我,我怎麼會反過來埋怨你?”

那就好。李朝歌暗暗鬆了口氣,前世她因為長孫宇的案子,和裴紀安鬨得夫妻失和感情破裂,雖然今生換了駙馬,但李朝歌依然害怕走上前世的老路。

顧明恪瞥見李朝歌的表情變化,他不動聲色,突然問:“你呢,找到重明鳥了嗎?”

聽到顧明恪的話,李朝歌回神,瞬間把裴紀安從自己腦海裡清除出去。李朝歌回道:“還沒有。我已經把宮裡上上下下都找過了,那麼鮮豔一隻鳥,還能躲在哪裡?”

李朝歌甚至開始動搖,莫非,那隻鳥真的藏到宮外了?顧明恪眼眸輕動,似乎無意道:“不要急,一急就容易著於外相。”

李朝歌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重明鳥的事明日再想,今日李朝歌早早回來,主要是想防備一個人。李朝歌對顧明恪說:“最近有一個叫來俊臣的人很是囂張,此人不簡單,而且總想搶大理寺的案子,你小心些。”

顧明恪聽到笑了:“多謝。不過,最想搶大理寺案子的,不該是你嗎?”

“閉嘴。”李朝歌用力瞪了他一眼,“我那是正常的職權分劃。何況,你還搶了鎮妖司好幾個案子呢。”

這話顧明恪就不能認同了,他正要和李朝歌好好討論一下前幾個案子的歸屬權,外麵忽然傳來侍女的聲音:“公主,駙馬,姚少夫人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