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王道(2 / 2)

謫仙 九月流火 11552 字 7個月前

洛陽牢獄分好幾個,京兆尹有廷尉獄,大理寺有大理獄,現在還多了一個鎮妖司的詔獄。

京兆尹一見李朝歌,不敢阻攔,小心翼翼領著李朝歌去監獄。李朝歌走在潮濕陰冷的地牢中,聽到不遠處傳來逼供的呼喝聲。京兆尹想要上前提醒,被李朝歌攔住。

李朝歌身上披著黑色的披風,白色絨毛簇擁在她脖子上,襯的那截下巴細膩如玉。李朝歌放下手,不緊不慢說:“來侍禦史正在忙,還是不要去打擾了。”

來俊臣帶著人在牢裡逼問裴思廉和裴紀安。裴思廉極為高傲,雖然身在囹圄,但依然堅守風骨,無論來俊臣多麼囂張,他始終不回一句話。來俊臣氣得不輕,他發了狠,說:“我看你能嘴硬多久。來人,將他綁到刑架上。”

獄卒們都有些猶豫,被來俊臣抽了一鞭子,硬著頭皮將裴思廉綁起來。裴紀安被關在隔壁的牢房裡,他一直平靜自持,看到父親被綁到刑架上,他拳頭驟然攥緊。他想要阻止,但又怕開口後被來俊臣聽出把柄,反而害了父親。裴紀安硬忍著,像父親說的那樣,無論發生什麼都不理會,不低頭。

來俊臣將裴思廉和裴紀安父子的牢房安排在一起,自然是有目的的。如果分開審問,兩人恐怕誰都不招;但如果當著兒子的麵鞭笞父親,或者當著父親的麵刑訊兒子,來俊臣倒很期待,他們能撐多久。

來俊臣手裡握著鞭子,慢慢在裴思廉身邊踱步,鞭柄晃來晃去,似乎下一秒就要抽出去。裴紀安努力讓自己不看,但來俊臣每走一步,他心裡都要狠狠一顫。

裴思廉雙手雙腳被鐵鏈捆在木架上,即便這麼狼狽,他的眼睛依然湛然明亮,毫不畏懼。

來俊臣慢悠悠地說道:“裴公,您貴為國相,我私底下也很仰慕您的才學。不過,為人臣子最重要的就是忠,我即便再欽佩您,也得好好完成女皇的任務。我也不願意對您這樣德高望重的丞相上刑,這樣吧,裴相,隻要您說出長孫宇私底下的作為,平時都和誰來往,我就放您一馬。您看怎麼樣?”

裴思廉冷笑了一聲,他終於回頭看來俊臣了,來俊臣以為裴思廉識趣,他湊近了正要聽,卻被裴思廉狠狠唾了一口。

來俊臣被裴思廉啐了個正著,他瞬間被激怒,周圍的人見了,慌忙上來幫來俊臣擦臉。來俊臣用力推開周圍的人,怒道:“敬酒不吃吃罰酒。”

他高舉鞭子,卯足了力氣要往裴思廉身上抽。裴紀安心裡重重一跌,立刻喊道:“住手!”

來俊臣雖然把裴思廉綁起來,但是審問的並不是裴思廉,而是裴紀安。裴紀安果然上當了,裴思廉臉色驟變,喝道:“裴紀安,回去。”

裴紀安明知道前方是來俊臣的陷阱,但他不得不跳。裴紀安沉著臉說道:“我父親什麼都不知道,你有什麼手段衝著我來。”

裴思廉高聲嗬斥:“裴紀安,閉嘴!”

還不說,來俊臣心裡嗤笑一聲,這回真的蓄了力,狠狠往裴思廉身上抽去。裴紀安眼睛瞪大,手臂上繃出青筋,那一瞬間他冥冥感受到一股靈氣,似乎隻要他想,區區鐵鏈根本控製不住他。裴紀安正在一股似玄非玄的狀態中,鞭尾忽然卷了個旋,繞過裴思廉,狠狠抽到一旁的狗腿身上。

狗腿被這一鞭子抽倒在地,捂著胳膊哎呦亂叫。來俊臣陰沉著臉回頭,看到走道儘頭,忽明忽暗的火光中,站著一個黑衣女子。

來俊臣眯了眯眼,旋即笑問:“盛元公主?公主金枝玉葉,怎麼來這等陰晦之地了?”

李朝歌舉步,慢慢走到牢獄前,悠然說:“我想去哪兒,還輪不著你管。裴思廉好歹是個宰相,侍禦史對他動私刑,拿到刑部批準了嗎?”

來俊臣怎麼可能有刑部批準呢。來俊臣陰惻惻地盯著李朝歌,他知道李朝歌不喜歡他,小人物最是敏感,一看李朝歌的眼神,來俊臣就知道她看不上他們。

來俊臣冷笑一聲,道:“我有女皇特許,為了查謀反案,必要時可以先斬後奏。反倒是盛元公主,什麼風把您吹到這裡來了?”

“巧了。”李朝歌拿出鎮妖司的令牌,在走廊中晃了一下,對身後的人示意道,“重明鳥疑似在裴家出現過,所有相關人員都要帶回鎮妖司審問。開門,從現在起,裴思廉和裴紀安歸鎮妖司接管。”

來俊臣緊緊盯著李朝歌,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盛元公主不是一向主張重明鳥在宮裡麼,怎麼恰巧在裴家看到了?”

“那就是我的事情了。”李朝歌身形被披風籠罩著,端莊又貴重。她輕輕瞥了京兆尹一眼,問:“張大人,還不開門?”

京兆尹看看李朝歌又看看來俊臣,最終不敢招惹李朝歌,乖乖將鑰匙拿出來。裴紀安的牢房門和枷鎖很快就開了,反倒是裴思廉的牢房,獄卒停在外麵,有些進退兩難。

李朝歌伸手,拍了拍衣領上的細塵,不經意道:“來侍禦史,莫非你想和鎮妖司搶人?”

來俊臣臉色鐵青,咬著牙道:“你這樣做,就不怕觸怒女皇嗎?”

李朝歌對此隻是輕輕一笑,她收回手,已經有些不耐煩了:“帶走。”

鎮妖司的人抱拳應是,立刻上前解開裴思廉身上的鎖鏈,動作比京兆尹的人利索多了。李朝歌見人已經帶出來,她淡淡瞥了來俊臣一眼,攏著披風走開。

京兆尹被落在後麵,有些尷尬。他對來俊臣笑了笑,勉強說了些客套話,之後他不敢留下來看來俊臣的臉色,趕緊溜走。

等出了廷尉獄後,李朝歌讓人將裴紀安、裴思廉押上馬車,裴紀安站在車邊,似乎想和李朝歌說什麼,但李朝歌一轉身到前麵騎馬了。

裴紀安默默合上嘴,扶著父親上車。

李朝歌一路上一句話都沒和那兩人說,到了鎮妖司後,她大步走在詔獄中,說:“嚴加看管,除了送飯,不許任何人和他們說話。天大地大都不如鎮妖司的案子大,外麵不管有誰探望,一律拒絕。隻要他們想不出重明鳥的下落,就不許出詔獄一步。”

裴思廉私底下壓根沒見過重明鳥,他怎麼可能想出重明鳥的下落呢。裴思廉被送入牢房,他平靜地進去,對李朝歌點頭道:“多謝盛元公主。”

李朝歌冷冷看了他一眼,轉身離開。李朝歌送裴紀安進另一個牢房,裴紀安一路沉默,被關入大牢也不吵不鬨。但是等鎖門時,他突然說:“盛元公主,留步。”

周圍人動作頓住,悄悄抬頭看李朝歌。李朝歌臉頰攏在毛領中,過了一會,淡淡對眾人抬了抬下巴。

眾人行禮,安安靜靜退下。裴紀安等了一路,如今終於等到說話的機會。他鄭重地對李朝歌拱手,道:“多謝。”

李朝歌遠遠地站著,說:“和你沒關係,要不是看在顧明恪的麵子上,我才不會管你們家的事。”

裴紀安苦笑,是啊,他當然知道。他起身站好,不遠處另一個牢房裡,裴思廉不斷朝這個方向張望。裴紀安怕被父親聽到,特意壓低聲音,說:“無論如何,這句謝謝是我欠你的。”

經曆了這一天的牢獄生涯,裴紀安才意識到,前世李朝歌為他、為裴家做過什麼。前世謀反清算比今生洶湧的多,裴家能全身而退,真該感謝李朝歌。

李朝歌聽到後沒有反應,轉身就要走。她邁出兩步,後麵傳來裴紀安沙啞低沉的聲音:“幸好,這輩子不是你了。”

李朝歌步履微微一頓,但僅是停頓了一瞬息,她就又大步往前走。女皇心裡什麼都知道,女皇知道來俊臣是小人,她也知道哪些家族是被來俊臣構陷的,哪些家族是確實有不軌之心,但女皇依然放權給來俊臣。她皇位得來不正,再加上是個女人,必須要有十足的威懾力,才能坐穩這個江山。

女皇需要一把刀來幫她殺掉有威脅的人,等清理的差不多了,她再把刀處理掉,她便是一位深明大義、辨彆忠奸的明君。自古以來權力更迭都是血流成河,隻要女皇懷柔底層百姓,讓百姓吃得起飯,至於死多少官員,殺多少前朝皇族,百姓在乎嗎?

沒有人在乎的。來俊臣如此囂張地攀咬世家,但朝中緊要部位的人一個都沒缺,朝堂依然穩定運行。受災嚴重的,都是那些世家紮堆但清閒冗餘,精簡甚至完全砍掉都沒有影響的部門。把霸占位置的老臣殺掉,正好換新提拔上來的寒門舉子。世家也不必把自己看太高,有些職位他們做的,一窮二白的寒門也做的。

李朝歌踏出詔獄,外麵西風呼嘯,碎雪紛飛。李朝歌騎上馬,往公主府馳去。細碎的雪花打在李朝歌臉上,涼絲絲的。

李朝歌覺得可笑,前世她是那把刀,裴家對她的嘴臉可完全不是這樣。現在,她竟然成了世家心中的救世主。

人生際遇,真是諷刺。

李朝歌回到公主府,公主府裡安安靜靜的,上房點著燈,遠遠看著如同燈塔。顧明恪在屋裡看書,聽到開門聲,他翻了一頁,了然道:“你回來了。”

“嗯。”李朝歌解下披風,侍女上前接過,魚貫替李朝歌換衣服。顧明恪倒了杯茶,放在對麵,問:“怎麼樣?”

“人帶出來了。”李朝歌換上溫暖輕便的襦裙,她坐到顧明恪對麵,端起茶盞時,裡麵的溫度剛好能喝。顧明恪見李朝歌垂著眼睛,許久不說話,問:“怎麼了,你看起來心情不太好。”

“沒什麼。”李朝歌放下茶盞,長長籲氣,“你說,何為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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