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流放(1 / 2)

謫仙 九月流火 12574 字 3個月前

李朝歌以前無論問什麼,顧明恪都遊刃有餘。但是這次,她說完良久,顧明恪都沒有接話。

李朝歌有些驚訝地抬眸:“你竟然不知道?”

“自然。”顧明恪放下手,手指緩慢地摩挲指節,“我隻是一個普通人,怎麼可能什麼都知道呢?”

還演,李朝歌默默翻了個白眼,道:“沒彆人,你大可不必。”

顧明恪失笑:“我是真的不知道。”

她竟然覺得他在賣關子,她未免太高看他。

從生到死,甚至到現在,他都沒有搞懂,什麼是王之道。

李朝歌仔細盯著顧明恪的表情,發現他坦蕩自然,眼神中有追憶,也有沉思,但並沒有玩笑。他竟然是認真的。

李朝歌覺得有點稀奇,她半開玩笑地說:“我還以為你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呢。原來,這世上也有你不知道的答案?”

“當然。”顧明恪扶著袖子給自己倒茶,“我亦是人,自然有自己的局限。”

這是李朝歌第一次聽到顧明恪說他有局限,她不由怔住。曾經在她眼裡,顧明恪一直無情無欲、完美無缺,他從不會犯錯,也沒有私心,因為太完美,所以像個放在神龕裡的雕像,唯獨不像個人。但是現在,李朝歌突然意識到,他也會有力所不及的地方,他也有自己的局限和缺憾。

顧明恪說完後,許久不見李朝歌說話。他抬手,在李朝歌麵前晃了一下,李朝歌眼睛瞬間對焦,顧明恪收回手,問:“想什麼呢?”

李朝歌的眼睛下意識停留在那隻手上,顧明恪手掌很窄,手指修長,皮膚白皙如玉,指節處微微隆起,勻稱又漂亮。不得不說,這雙手生的非常好看。

他著實是一個被造物主鐘愛的幸運兒。

李朝歌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搖頭:“沒什麼。”

顧明恪沒有追究,悠然道:“今日,我本來以為你不會去的。”

李朝歌知道他說的是裴家的事。李朝歌可以不出麵,但顧明恪是裴家的表公子,這麼多年借住在裴家,衣食住行、筆墨紙硯樣樣都是最好的。無論怎麼說,裴家對顧明恪都仁至義儘。

如今裴家有難,顧明恪什麼都不表示,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如果顧明恪出麵,說不定會惹得女皇不快,乾脆李朝歌搶先一步把人提出來,女皇總沒法說什麼了。

李朝歌淡淡道:“夫妻一體,你的舅舅、表弟有難,我總不能坐視不理。”

顧明恪在燈光下靜靜看著李朝歌。他本來打算明天去找女皇,結果等回公主府後,侍從說李朝歌出去了。顧明恪那時候便知道,李朝歌去廷尉獄了。

他們本來就是假成婚,兩個成年人像小孩子過家家一樣硬湊到一起,能維持表麵的和諧就已不易,顧明恪沒想過李朝歌會為他做到這一步。這件事,明明她不表態會更好。

顧明恪說:“其實你不必如此,裴家對我有恩,但和你沒關係。”

李朝歌支著下巴看他,幽幽說:“你也挺不把我當自己人。”

顧明恪梗住,噎了片刻後放棄了:“好,你說得對。”

李朝歌含笑,她伸手抵住眉心,忽然覺得有些疲憊:“你說,為了權力就去殺無辜的人,是對的嗎?”

前世她以為是對的,所以她殺了兄弟、妹妹、母親,為了權力不擇手段,但是現在,她開始遲疑了。

顧明恪平靜又包容地看著她,問:“你想說什麼?”

李朝歌長歎一口氣,慢慢靠在塌上,閉眼說道:“借口擁有權力後可以造福更多人,就放任自己去殺人,那等拿到權力後,豈不是有更多的理由殺人了?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大義,就可以理直氣壯地剝奪彆人的生命了嗎?”

顧明恪有些驚訝,他沒想到李朝歌會問這些。凡人身在局中,為了自己的權勢、利益自相殘殺,從不會懷疑自己。唯有跳出這個圈子,站在高處俯視,才會思考這些行為對不對。

李朝歌的想法逐漸開始脫離凡人了,顧明恪很是欣慰。唯有思想超脫小情小愛、自私自利,強大的力量才有作用。要不然,她終其一生,都是凡人界一個武力高強的公主。

顧明恪說:“這要看對誰而言。每個人都覺得自己獨立理智,但事實上,誰都不可能完全客觀。我們所有的想法,都建立在自己的立場上。對世家而言,天子禮賢下士、垂拱而治是明君;對百姓而言,輕搖賦稅,甚至沒有皇帝才是聖明時代;對國君而言,集中所有權力、天下臣民百姓對他言聽計從,才稱得上一個明君。你問什麼是明君,取決於你站在誰的立場上。”

李朝歌許久沒動,顧明恪的話委實大逆不道,竟敢說對百姓而言,沒有帝王才是真正的盛世。但李朝歌也知道他說的沒錯,人的欲望無窮無儘,即便是草根皇帝,登基前再體恤平民百姓,一旦登上皇位,他的想法就變了。他想要享受錦衣玉食,想要坐擁三千佳人,想要讓子孫後人代代為皇,甚至想要長生不老。

就拿這場轟轟烈烈的謀反案來說,女皇,世家,李氏皇族,寒門,誰都沒有做錯。可是最終的結果,卻是血流千裡,無數人家破人亡。

李朝歌頭疼地蓋住眼睛,問:“一直都是如此嗎?”

顧明恪有些出神,他想到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過了許久,他才低聲道:“對,一直都是如此。”

“那誰是對的,誰是錯的呢?”

顧明恪忍不住笑了,他起身坐到另一邊,拿開李朝歌捂在眼睛上的手指,拉著她坐起來,說道:“今天你淨給我出難題。回去休息吧,彆胡思亂想了。”

“你最擅斷案,連你都不知道?”

“傻丫頭。”顧明恪扶著李朝歌的肩膀,似歎非歎,“判一個人的對錯容易,判一個國家的對錯,太難了。”

為了生存去屠殺其他國家的臣民,是對還是錯?為了國家的絕大部分人舍棄少數,是對還是錯?功在當代而禍在千秋,又是對還是錯?

顧明恪不知道,李朝歌也不知道。李朝歌不想麵對事實,乾脆閉著眼睛,一歪頭靠到顧明恪肩膀上。她折騰了許久,真的有些困了。顧明恪等了一會,按著她的腦袋把她推開:“回去睡。”

他不讓她靠,她偏要靠!李朝歌雙手控製住顧明恪的手腕,像打架一樣氣勢洶洶地把頭放在顧明恪肩膀上。他手腕微微用力,李朝歌就更加用力地擒著他。顧明恪等了一會,問:“你這樣彆著舒服嗎?”

說實在的不太舒服,但李朝歌不肯放棄,還義正言辭地說道:“我剛才在榻上睡得好好的,是你非要把我拉起來。現在借你的肩膀靠一會,你還不願意?”

“既然你不怕扭到脖子,那隨你。”顧明恪懶得管她,反正難受的又不是他。李朝歌最開始全身緊繃,脖子僵硬地搭著顧明恪肩膀,沒一會就抻得脖頸難受。她見顧明恪的手完全放鬆,就慢慢鬆懈力道,悄悄調整角度,總算舒服了些。

李朝歌正靠的昏昏越睡,突然覺得脖頸很癢。李朝歌霍然睜眼,雙手本能握住威脅。她清醒過來後,發現竟然是顧明恪拿了根羽毛,悄悄撓她的脖子。

李朝歌瞪著顧明恪,簡直氣不打一處來:“你乾什麼?”

“我怕你睡著。”顧明恪說,“這裡睡著了對脊柱不好,困了回床上睡。”

“沒有你我才睡得比較好!”李朝歌憤怒把他手裡的羽毛搶過來,用力扔開。羽毛蕩悠悠飄落在地上,顧明恪不緊不慢說:“自己生氣,就遷怒外物,恐怕不好吧。”

“那信不信我遷怒你?”李朝歌激動,一不小心扭到了脖子。顧明恪從後麵扶住她的脖頸,緩慢揉捏:“都說了那樣睡脖子會痛,你非不信。”

李朝歌依然冷哼:“閉嘴,誰讓你拿羽毛招我?我現在看到羽毛就生氣。”

顧明恪問:“重明鳥還沒找到?”

“沒有。”李朝歌歎道,“我派人去外地查了,那隻鳥確實是一個老農從山上抓到的。他說抓到的時候此鳥有兩顆眼珠,羽毛鮮豔,尾翎五彩,聲音清脆嘹亮。他覺得此鳥不是凡物,就獻給了朝廷。這麼明顯的特征,怎麼可能找不到呢?”

顧明恪聽完,靜了一會,說:“樹木春生秋落,野草歲歲枯榮,鳥獸未必一年都是一個顏色。”

“你是說……”

“力量是本源,羽毛外觀都是外相。你太執著於相,可能就會被蒙蔽。”

李朝歌腦中仿佛飛快地閃過什麼,她之前以為是武元慶弄虛作假,可是老農和周圍村民都可以作證,魏王確實帶走了一隻靈鳥。李朝歌繞了一圈又回到原點,這幾天苦惱至極。但如果拋卻一切外加的假設,武元慶真的送了一隻鳥進宮,宮門守衛不曾見過有人帶鳥禽出來,那重明鳥應該就在宮裡。

外貌可能改變,但多了一隻鳥絕對不會變。宮中有沒有什麼地方多了東西……

李朝歌眼睛倏然睜大,那隻禿雞!是啊,她怎麼就疏忽了,以宮裡的審美,怎麼可能養這麼醜的一隻雞呢?

那就是掉了毛的重明鳥!

白千鶴都躺到被窩裡了,硬是被挖出來。他站在漆黑的禦花園中,抱著胳膊瑟瑟發抖:“公主,這麼晚了,為什麼還要加班?你和駙馬都沒有夜生活的嗎?”

“閉嘴!”李朝歌把一個火折子塞到白千鶴手中,恐嚇道,“用最快的速度把那隻禿雞找出來。什麼時候找到,你什麼時候回家。”

白千鶴打了個哈欠,不情不願地接過火折子乾活。李朝歌絕對說到做到,要是今天找不到,他就準備在寒風裡過夜吧。

夜生活的力量是強大的,很快,白千鶴就從灌木堆裡抱出來一隻禿雞。李朝歌瞧見它那肉乎乎的翅膀,光禿禿的尾巴,不忍直視地彆開眼睛。現在的重明鳥就像褪乾淨毛、即將要下鍋的肉雞一樣,醜的彆致。

李朝歌和白千鶴是偷偷溜進皇宮的,如今夜黑風高,直接叫醒女皇獻鳥也不太好。李朝歌不放心把它留在外麵,乾脆抱回公主府。顧明恪已經換好衣服,準備休息,這時候旁邊的窗戶動了動,隨即,一個女子抱著一隻雞跳進來。

顧明恪就算見慣了大場麵,此刻見李朝歌抱著一隻雞回來,也還是有些掌不住。顧明恪沉默,問:“你打算讓一隻雞在自己屋裡過夜?”

重明鳥啾啾叫了一聲,李朝歌替它辯駁:“它不是雞。”

“沒有區彆。”顧明恪臉色冷漠,“我不覺得鳥和雞差彆很大。”

李朝歌低頭瞅了眼手裡的重明鳥,好吧,確實沒什麼差彆。但這是她的結案對象,萬一放出去真丟了就麻煩了。李朝歌說:“它身上毛都掉光了,如果放在屋外,它凍死了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