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流放(2 / 2)

謫仙 九月流火 12574 字 3個月前

“凍不死。”顧明恪不為所動,冷冷道,“扔出去。”

重明鳥在顧明恪的眼神壓迫下,可憐巴巴地縮成一團。李朝歌於心不忍:“我知道你喜潔,但它還挺乾淨的,你暫且忍一晚上。”

潔癖顧明恪完全不能接受,最後李朝歌和顧明恪約法三章,留這隻雞,不對,重明鳥在屋裡過夜,但要關在夾殿。

李朝歌坐在床上,看著顧明恪親手把她的帳子一層層放下來,把屏風拉到最大,然後把門嚴絲合縫地關死。出去後,他還在警告關在夾殿裡的重明鳥:“待在這個屋子裡,不許亂動。”

重明鳥小心翼翼地叫了一聲,仿佛能聽懂顧明恪的話,乖巧極了。李朝歌坐在寢殿,聽到外殿門合上。之後,夾殿果然安靜的像沒有活物一樣。

李朝歌暗暗想,顧明恪的威懾確實很高,所有靈物都怕他。包括上次那個小牡丹,一見了顧明恪就哭。

有意思。

第二天,朝廷放衙後,白千鶴帶著另兩人來公主府看重明鳥。莫琳琅坐在蒲墊上,看著那坨白花花的雞肉,良久無語。

白千鶴湊過來道:“你看,我說的沒錯,很醜吧。”

“嘴上留點德。”李朝歌淡淡道,“它聽得懂人話。”

白千鶴悚然一驚,眼珠子都瞪大了。唯有周劭始終惦記著正事:“它真的有兩個眼珠嗎?”

李朝歌抿了口茶,漫不經心點頭:“仔細看,有的。”

周劭驚歎,傳說裡的奇珍異獸竟然真的存在,如果哪天他麵前出現一條龍,他也不會吃驚了。

莫琳琅不知道該說什麼為好:“所以我們折騰了大半年,最後它其實在我們眼皮子底下?它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這是重明鳥的自然周期,就像貓狗到了一定季節褪毛一樣,隻不過它褪的有點徹底。”

莫琳琅啞口無言,過了一會,又問:“那它為什麼會從籠子裡逃脫?”

“因為武元慶的鑰匙。”李朝歌說道,“他曾當著眾人的麵打開鳥籠,他的鑰匙在那時候就被重明鳥吞到肚子裡了。可惜那個傻子一直沒發現。”

白千鶴一口將糕點塞到嘴裡,拍了拍手,問:“公主,接下來我們要怎麼做?”

“顧明恪說,它解翮就在這幾日,再過不久,它就該長毛了。等它長得稍微好看一些,就送上去獻給女皇。省得現在遞過去,那些人又要叨叨我們弄虛作假。”

其實這隻是一個原因,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因素——女皇假借重明鳥發作,其實是借機鏟除異己。要不然李朝歌六七個月沒找到重明鳥,女皇怎麼會不急也不催呢?

李朝歌打算再等幾天,等女皇發作的差不多了,她就將重明鳥獻上,結束這場漫長的政治清算。

其他幾人都點頭,唯有白千鶴抓住了重點:“駙馬說的?”

李朝歌微微一怔,隨即麵不改色道:“他看的書多,從古書上找到的。”

白千鶴長長哦了一聲,不知道信了沒有。他眨眨眼,突然湊近了對李朝歌擠眉弄眼:“公主,聽說你昨日去廷尉獄提了人,關在詔獄裡,還不許任何人探望。如今重明鳥已經找到,那兩個人怎麼辦?”

“關著唄,急什麼。”李朝歌渾不在意,“等重明鳥什麼時候把毛長齊,什麼時候再放他們出來。”

白千鶴嘖聲,暗暗和其他人交換視線。李朝歌做事……是真的又狠又絕。

京城那麼多世家被牽連,唯獨裴家因為和顧明恪沾親帶故,被提到安全的牢房待著,但也僅是如此。來俊臣那麼囂張,昨天李朝歌當麵帶人,來俊臣屁都不敢放,女皇也什麼都沒說。

這樣看來,顧少卿才是東都裡最惹不得的人物啊。

垂拱元年的除夕過得無聲無息,全無滋味。各家各戶提心吊膽,哪有心思準備過年。等第二年初春,清算的勢頭終於減緩。二月,盛元公主送回失而複得的重明鳥,重明鳥緋紅如火,尾翎竟然比之前還要華麗。李朝歌沒有用籠子,而是自然帶著重明鳥上殿。她揮手輕輕一揚,重明鳥展翅高飛,嘴裡發出清脆高亢的啼叫聲。

重明鳥聲如鳳凰,外麵的鳥雀紛紛應和,一時百鳥朝鳳,祥瑞齊現。君臣都被這幅景象驚呆了,重明鳥環繞宮殿轉了幾圈後,衝出宮宇,拍翅朝高處飛去。

武元慶一見,連忙嚷嚷:“快抓住它,不能讓它跑了。”

李朝歌抬手,對女皇說:“聖上,重明鳥和鸞鳳一樣,都是靈鳥。靈鳥不可以樊籠屈之,不如讓它還歸山林,聽其自由。此後它翱翔在大周土地上,自然就在庇佑武周王朝。”

武元慶依然不服,但女皇看著振翅高飛的重明鳥,沒有再勉強,而是說道:“罷了,它本就是天生地養,既不愛拘束,那就放它自由吧。”

女皇一錘定音,武元慶隻能閉嘴。他想到剛才的事,越想越生氣,重明鳥本來是他進獻的,憑什麼李朝歌說放就放?好一招借花獻佛,她主動放生靈鳥,反倒顯得武元慶不識大體。

女皇大肆清算朝堂的引子就是重明鳥丟失,現在重明鳥已經找到,再追究謀反就顯得太死纏爛打了。隨著重明鳥從洛陽上空飛走,垂拱年間鬨得轟轟烈烈的謀反案也落下帷幕。

許多王爺公主在這個過程中被賜死,大臣們好一點,但流放的、抄家的數不勝數。長孫宇從牢裡放出來,他被判謀反,好在皇帝體恤,沒有將其斬首,而是流放黔州。他的兒子也全部被削爵流放,天南地北各有不同。

外地的條件不比長安洛陽,他們父子這一彆,還真未必能再見。長孫家一臉哀戚地準備啟程,其他家族裡,被陰雲籠罩的也不再少數。

裴家雖然洗脫了罪名,但同樣被長孫家牽連,裴思廉被貶為雲州刺史,不日赴任。高子菡一家亦未能幸免,東陽長公主及駙馬被貶往巫州,子孫同往。高子菡擔心路上辛苦,執意要送父母去巫州。

高子菡出京那日,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好天氣。她坐在馬車中等待出城,隊伍緩慢行動,高子菡斷斷續續地聽到外麵的人說:“女皇下令今年免三成稅,家裡有五十歲以上老人的,還能去縣衙領長壽津貼。”

“對啊,女皇還開了育嬰堂,家裡有得病的、殘疾的,或者孩子太多了養不起,都可以送到育嬰堂。聽說過幾天,東都裡還要開設女學,免費招收女學生,若有才華者,可入宮隨侍女皇左右,說不定能封個女官當當。”

“女官?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盛元公主不就是女子當官嘛。”

“哎呦,我們家幺娘自小要強,隻可惜家裡沒錢,供他兄長娶婦了。要是女學不收束脩,是不是能送幺娘試試?”

“能,隻要能通過考試,便可進入女學就讀。若以後進宮當女官,還可給家裡免徭役。”

侍女在高子菡耳邊輕輕喚:“娘子?”

高子菡回神,問:“怎麼了?”

“長公主剛才派人傳話,說很快就輪到我們出城了,娘子做好準備。”

高子菡點頭。她坐在車廂中,忽然感慨難言。

女皇對他們來說,無疑是個竊國者、暴君,李家多少人因為她無端的猜忌而屍首異處。對臣子和世家來說,她也不是個好人。

她手上沾滿了鮮血,可是,底層百姓和寒門又在稱頌她的功德。高子菡茫然了,這個世界到底是什麼樣的?

馬車骨碌碌開動,一步三停,終於駛出城門。她即將要離開洛陽了,高子菡生出種難言的悵然,這時候,外麵傳來噠噠的馬蹄聲。

高子菡鬼使神差掀開簾子,看到一個女子騎著馬衝過城門。高子菡一怔,立刻推門出來:“盛元?”

李朝歌停到高家的車隊前,她勒住馬,輕巧地躍下:“聽說今日姑母和高表姐離京,我來送二位一程。”

高子菡沒想到,曾經她高朋滿座,賓客盈門,落難後立刻門庭冷落,最後來送他們一程的,反而是沒什麼交往的李朝歌。

高子菡歎氣,她知道自己身份敏感,李朝歌出來送她是好心,但若是話說的久了,難免會惹女皇猜忌。高子菡說道:“謝謝你,你的心我們領了,快回去吧。”

前麵東陽長公主聽到動靜,也掀開車簾看。李朝歌對著東陽長公主的方向拱手,算是送彆:“姑母,表姐,此去巫州,一路顛簸,諸位保重。”

高子菡眼眶不知為什麼有些濕,她偏頭擦乾淚水,說:“我會照顧母親的。你和顧少卿在京城裡,也要保重。”

李朝歌頷首應下,最後看了他們一眼,轉身上馬,如來時一般瀟灑離開。高子菡戴著幕籬,站在馬車前,久久看著前方那個女子的背影。

許多年前,似乎也是這樣的一個春日,她邀請幾個閨中好友玩扶乩。那時候裴楚月和李常樂親如姐妹,長孫三娘和長孫五娘心高氣傲,少女們聚在一起,眉目間滿是不經世事的驕矜飛揚。

如今,高子菡執意隨父母去巫州,丈夫婆婆十分不滿,已在和離邊緣;李常樂嫁與魏王為妻,依然是人人巴結的明珠;裴楚月流產,氣血大虧,高子菡離京前去探望她,她眉目未變,但眼睛裡那股火再也亮不起來了,而且全程沒有提過李常樂一個字。

長孫三娘和長孫五娘被娘家連累,一個和離,一個稱病。當年一起玩扶乩,少女們多麼無憂無慮,如今,各自飄零。

唯有她,從未改變。當年她不帶任何武器,獨自一人躍上高樓,如今她空手出京,隻為和親故道一聲彆。

“娘子……”侍女在身後怯怯叫喚,高子菡放下幕籬,最後看了一眼,轉身上車,“走吧。”

草長鶯飛的三月春光,高大莊嚴的洛陽城闕,騎馬獨行的素衣少女,一同在高子菡身後化成遠影。高子菡坐在車中,無聲向身後道了個彆。

彆了,東都,皇宮,李朝歌。

她的少女生涯,她的洛陽歲月,都結束了。

——《重明闕》篇完。

作者有話要說:又一個單元結束了,留言抽50個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