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公私(2 / 2)

謫仙 九月流火 11527 字 3個月前

第二天,李朝歌在大源縣沒查出什麼有用線索,用飯後就啟程回京。

路上天氣不好,李朝歌進入長夏門時,時間已到申時二刻。李朝歌徑直往鎮妖司趕去,但是路上被人群堵住。人群密集,吵吵嚷嚷,李朝歌不得不勒馬停下。

屬下用力拉著馬,皺眉道:“是誰在神都裡生事?”

人群都圍著一個方向,彙聚的人越來越多,裡麵不斷有驚叫聲傳來。李朝歌看了看,下馬道:“去看看。”

外麵的人想知道裡麵發生了什麼,拚命往裡擠,裡麵的人在往後退,彼此鬨成一團。他們突然感覺到背後有冷氣,外圍的人罵罵咧咧回頭,一看到後麵那些人的衣服,立刻噤了聲,悄悄往兩邊讓開。

李朝歌一路暢通無阻,很快走到裡麵。李朝歌本以為有人聚眾鬨事,但是等真的看到裡麵的情形時,她不由狠狠皺眉。

石旭光,或者說石揚被人綁在張府門前,手上夾著鐵夾。來俊臣坐在寬大的圈椅上,慢悠悠地問:“說,在張府門上寫字的人,是不是你?”

石揚咬著牙不肯說,來俊臣見狀,冷笑一聲,下令道:“拉。”

兩邊的酷吏立刻收緊鐵夾,石揚頓時痛喊,指根被夾出可怖的血痕。李朝歌臉色立即沉了,喝道:“來俊臣,你在做什麼?”

來俊臣回頭,才發現李朝歌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了。他從圈椅上站起來,臉上帶出了笑:“盛元公主,您怎麼來了?”

周圍的百姓這才知道,原來這位娘子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盛元鎮國公主李朝歌。人群大嘩,李朝歌周圍的人嘩啦一聲散開,眾人驚訝又敬畏地看著她,卻沒人敢靠近。

李朝歌將馬鞭收起來,徐徐走近張府大門。她掃了眼看熱鬨的張府奴仆,眼神掠過血跡斑斑的石揚,耀武揚威的酷吏,極其冷地笑了一聲:“我也想問問,來侍禦史這是做什麼?”

來俊臣笑道:“我聽說有人連續七天在二郎府上塗字,二郎是五郎、六郎的兄長,豈能受這種輕侮?微臣最見不得這種刁民,願意替二郎查個水落石出。這個男子會寫字,行跡非常可疑,微臣便審問一二。”

那些人在張府門前寫字,讓張二郎被路人嘲笑,那來俊臣就在大門口夾斷這些人的手指,看看他們誰還敢笑。

朝廷散衙時間到了,漸漸的,這一帶圍過來許多官員。白千鶴第一個衝出皇城,他本來打算去找樂子,但是經過南市時突然聽到吵鬨聲。有熱鬨的地方就有白千鶴,白千鶴立刻轉了方向,朝聲音源頭摸來。

沒想到,竟然在這裡看到了熟人。白千鶴悄悄蹭到李朝歌身邊,問:“指揮使,怎麼了?”

李朝歌沒回答白千鶴的話,她依然冷冷地看著來俊臣,說:“這個案子歸鎮妖司管。”

來俊臣無所謂地笑著:“我等都是替女皇分憂,誰能查明真相誰便是功臣,分什麼你我?”

來俊臣肆無忌憚習慣了,連朝廷律法都不放在眼裡,更彆說這種官場上默認的規則。李朝歌不想和來俊臣辯論,道理是和人講的,狗對她狂吠,她難道要還回去嗎?李朝歌說:“你有證據嗎?沒有證據,沒有朝廷手令,你哪兒來的膽子逮捕良人,當街動用私刑?”

來俊臣不在意地拍了拍袖子,那張俊秀的臉像是毒蛇一般,嘶嘶吐著信子:“刁民愚鈍,不通教化,隻有上刑他們才會說實話。為了早日查明真相,少不了要用些特殊手段。畢竟,我們做官的為女皇分憂,拿到答案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李朝歌原本就忍著氣,一聽這話,簡直想上前揍他一拳。白千鶴見勢不對,趕緊攔住李朝歌。白千鶴即便不明白前因後果,看現在的樣子也能猜出個大概。白千鶴見慣了江湖紛爭,來俊臣敢這麼張揚,多半是另有算計。李朝歌要是現在動手,才是真正中了來俊臣的套。

白千鶴借著動作,悄悄在李朝歌耳邊傳音:“指揮使,冷靜。他可能奉了女皇的密令,你要是動手,那就成了你的不對了。”

李朝歌深吸一口氣,勉強忍住拳頭。李朝歌冷冰冰盯著他,斥問道:“你也是從民間爬上來的,你應該知道普通人討生活多不容易。他晴耕雨讀十來年,隻為了參加科舉,你僅因為懷疑就對他上刑,毀了他的手指,無異於毀了他的一生。你這樣做,良心就不會不安嗎?”

來俊臣聽到李朝歌說他是民間“爬”上來的,臉色立刻陰沉下去。他陰森森勾了下唇角,咬著牙道:“對,我是民間之人,比不得盛元公主出身尊貴,高人一等。但那又怎麼樣,我誠心為女皇分憂,掃除一切對女皇有異心的人,何錯之有?他們敢對張二郎不恭敬,那就是對女皇不恭,便是死了也活該,何況斷幾根手指。”

這次彆說李朝歌,白千鶴都想衝上去揍來俊臣。這什麼狗東西,這種話都能說出來。這時候人群突然往外讓,顧明恪從後方走過來,目光掃過眾人,道:“京城忌集聚鬥毆,你們在做什麼?”

下衙了,圍到這邊的臣子越來越多,顧明恪的話無疑在提醒李朝歌。李朝歌勉強忍住氣,她定定看向來俊臣,朱唇輕啟:“我也在民間長大。我從未覺得出身民間是什麼難以啟齒的事情,你何必對號入座?”

來俊臣被噎了一下,他仇視出身尊貴、呼奴使婢的官宦貴族,但是另一方麵他又拚命洗去自己的草根氣息,想成為那些人。所有人都知道李朝歌小時候走丟過,那些年在山裡像個村女一樣長大,朝廷中人都極力避免提及此事,李朝歌卻在眾人麵前,坦然而自信地說出自己的童年經曆。

她不在乎,她能站在這裡是因為她是李朝歌,而不是因為她是公主。村女也好,皇女也罷,都是李朝歌的一個身份罷了。

來俊臣恨這種自信,都是從底層出來的,李朝歌憑什麼活的光明磊落?來俊臣陰惻地勾了下唇角,說:“公主心胸廣闊,微臣佩服。不過,微臣還要審訊犯人,沒工夫聽公主講大道理。盛元公主風塵仆仆,應當要回公主府吧,請走吧,勿要耽誤了公主和顧寺卿團聚。”

來俊臣說著讓人繼續動手,李朝歌忍無可忍,她抽出馬鞭,二話不說朝握著刑具的人抽去。長鞭在空中甩出清脆的鞭花聲,鞭尾擦著那兩個狗腿的臉皮掠過,他們捂著臉,狼哭鬼嚎地摔倒在地。

來俊臣冷了臉,厲聲喝道:“我是侍禦史,奉女皇之令督查百官,整頓民風。盛元公主當街對我的人動手,是想對女皇不敬嗎?”

李朝歌冷笑一聲,她慢吞吞將長鞭卷回手心,眉梢輕輕一挑:“我哪裡動手了?”

來俊臣這時候回頭去看,發現狗腿嚇得兩股戰戰,屁滾尿流,但臉上並無鞭痕。來俊臣看著自己這邊的人醜態並出,越發覺得丟了麵子。他陰冷地盯著李朝歌,道:“盛元公主好鞭法。但我這裡不是供盛元公主耍威風的地方,你們耽誤我審問犯人了,若幾位沒事,請。”

李朝歌瞧著他那個囂張跋扈、不知悔改的樣,當即想衝上去揍他一頓。顧明恪握住李朝歌的胳膊,說:“你是公門之人,不能發泄私怨。冷靜。”

顧明恪把李朝歌拉到後麵,抬頭對來俊臣說:“於公,這個案子歸鎮妖司,於私,你沒有證據就上刑,無異於屈打成招。女皇設立銅匭,就是為了兼聽並蓄,改善民生。女皇平生最恨彆人糊弄她,來侍禦史,你勿要以身試法。”

來俊臣聽到不屑地笑,去年查謀反案的時候,女皇難道不知道那些供詞是怎麼問出來的嗎?女皇知道,但是女皇沒管,而是依然給予他無上權力。這說明女皇信任他,那些臣子各個心懷鬼胎,謀取私利,唯有他,是真正站在女皇這一邊的。

來俊臣自詡是女皇心腹,壓根不在乎顧明恪的威脅:“若我偏要搶,你們又能拿我怎麼樣?盛元公主查了兩三天都沒有查出來,若是我來,保準今夜就出結果。朝廷以能取士,盛元公主和顧寺卿還是去忙其他事情吧,這種事,交給我更好。”

李朝歌冰冷地看著他:“若是你抓錯了人呢?刑具一上,他的手就廢了,他可是個讀書人!”

來俊臣冷嗤一聲,瞥向痛得直不起腰的石揚,毫不在意道:“誰知道他清白不清白。如果真是他,科舉怎麼能選這樣的人,早些廢了也好;如果不是他,那他就幫朝廷排除了一個嫌疑人。作為百姓,配合官府查案本就是他們的義務。”

來俊臣的話一出,周圍頓時驚嘩。他這樣的邏輯冰冷殘酷,駭人至極。白千鶴氣得拳頭緊攥,卻不知道該如何反駁。對啊,作為百姓,誰敢說配合官府是錯的?

李朝歌深呼一口氣,問顧明恪:“公職之人不能發泄私怨,如果我不是公職人員,是不是就可以了?”

顧明恪沉默。李朝歌一把將自己身上的令牌扯下來,扔到顧明恪身上,旋即大步走向來俊臣。

來俊臣見勢不對,朝後退了兩步,嘴裡還有恃無恐地說道:“我是女皇的心腹,我奉了女皇之命……”

來俊臣沒有說完,就被李朝歌一腳踹中腹部。來俊臣立刻弓腰,痛的直不起身來。李朝歌鬆了鬆護腕,一拳頭朝來俊臣臉上揍去,才兩下來俊臣臉上就見了血。

來俊臣吐出嘴裡的半顆牙,含混不清地說道:“你身為朝廷命官卻毆打同僚,我要參你一本,你這官彆想再做了……”

李朝歌的回答是一拳頭錘在他鼻子上,來俊臣吃痛,遠遠摔到地上。李朝歌不緊不慢走過去,說:“現在下衙了,我不是鎮妖司指揮使了。你審問人不需要理由,我身為公主,打你還需要理由嗎?”

來俊臣的跟班被這個發展驚呆了,他們愣了好一會,終於反應過來,一擁而上攔著李朝歌。白千鶴立刻衝上去,好心地拉架:“哎呀你們不要再打了,哎呦對不住,不知道是誰推了我一把……哎呦呦,來大人對不起……”

白千鶴一邊嚷嚷著對不起,一邊用力拉偏架,趁機在來俊臣和狗腿身上下黑手。場麵越來越混亂,不知道那個百姓先開頭,衝著來俊臣啐了一口,緊接著場麵一發不可收拾,眾人蜂擁而上,胡打蠻踹,還有人趁亂砸張家的門。

顧明恪親眼看著這場鬨劇變成群毆,這明明是律法明令禁止的,可是顧明恪卻沒有阻止。

就像他默許李朝歌以暴製暴一樣。

最後,險險在李朝歌打出人命之前,千牛衛趕到了。

一臉平靜的李朝歌,袖手旁觀的顧明恪,鼻青臉腫的來俊臣,慘遭打砸哄搶的張燕儀,還有聞訊趕來的武家兄弟、李常樂、張彥之張燕昌,一起站到女皇跟前。

女皇冷冷掃過台下這些人,聲音平靜,暗含威力:“荒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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