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幕後(1 / 2)

謫仙 九月流火 10761 字 3個月前

門外站著一個披著黑鬥篷的人,他低著頭,聲音從麵具後傳出來沙沙作響,仿佛某種砂礫:“人解決了嗎?”

“絕對死了。”李貞點頭,“我親眼看著他將一杯酒喝下去,之後特意等了許久,他完全沒有呼吸了。”

“那就好。”黑衣人拿出一個紙疊的花轎,吹了一口氣,那張紙漸漸變大,最後竟成了一個真正的轎子。李貞驚訝地瞪大眼睛,撒豆成兵,點石成金,這就是兄長所說的仙家手段?

黑衣人讓開一步,對著李貞比了比花轎。李貞不可思議地指了下自己:“我?”

“是。”黑衣人說,“義安公主放心登轎,之後這頂轎子自會送你到吳王身邊。”

李貞接到了李許的書信,現在又親眼看到了黑衣人的神通,當下再無懷疑,提著裙子登轎。她是公主,就算被囚於宮中,不受待見,那也終究是皇女,從來不用自己走路、自己洗臉。她習慣了用轎子代步,但是這次她上轎前,身形頓了頓。

她突然想起病床前扶著自己喝藥的男人,他高大沉默,舉止粗鄙,但對她確實儘心儘力。李貞忍不住問:“那這個宅子要怎麼辦?”

黑衣人以為李貞不放心權達的屍體,說:“義安公主放心,那個男人的屍體我會用陰火煉化,保證不留一點痕跡。之後我會用傀儡假冒他出門,短期內,王都不會發現這裡有異。”

李貞想要說什麼,張了張嘴,最終什麼也沒說,掀開轎簾進去了。人已經死了,說再多又有何用,斷就斷的乾脆一點,拉拉扯扯才是難看。

李貞坐好後,沒感覺外麵有人,轎子忽然四麵浮空,隨後,她就飛快朝東北方馳去。李貞嚇了一跳,慌忙扶住窗戶。透過搖晃的簾子,她發現自己完全飛了起來,僅憑一台紙做的轎子,竟然在空中無驅自動。

本來是很神奇的事情,但是李貞心裡忽的一突,不由想起多年前那場慘案。

朔方兵變……不就是紙兵紙將變成真人嗎?

天邊炸響煙花,地上放鞭炮的孩子揉了揉眼睛,指著天空對父親說道:“阿爹,天上有花轎在飛。”

他的父親抬頭,黑藍色的蒼穹如一隻張大嘴的巨獸,靜默無聲,唯獨爆竹在天邊留下些許煙跡。父親拍了兒子的腦袋一掌,說道:“彆胡說八道。再不聽話,小心妖怪把你抓走!”

小孩揉著自己後腦,不滿地嘟囔:“剛才我明明看到了……”

冬日天空極黑,李貞又飛的高,除了剛才那個意外,再沒有人注意到天上飛著一頂無人花轎。轎子看起來不堪一擊,但速度卻很快,李貞在轎中眯了一小會,被突然的落地驚醒。

李貞迷迷糊糊掀開簾子,外麵的人看到她,三步並做兩步跑過來:“阿貞,是你嗎?”

李貞一下子清醒了,她看向來人,眼淚洶湧而出:“阿兄。”

李貞和李許抱在一起,抱頭痛哭。高宗在世時他們兄妹兩人日子就不好過,李貞被逼著剃了光頭,李許被囚禁在吳王府,終生不得外出。他們以為這就是最糟了,沒想到,更糟糕的事遠在後麵。

天後竟然登基了,她連自己的兒子都能廢,何況對於他們這些庶子庶女。李貞被一貶再貶,但好歹留了一條命在,李許卻是差點進了鬼門關。

他們兄妹倆受儘苦楚,如今再見麵,真是又悲又痛。李貞哭得正脫力,忽然聽到旁邊傳來一聲咳嗽。李貞嚇了一跳,趕緊抬眼去看,發現陰影裡竟然站著一個人。

他罩著純黑披風,站在角落裡一言不發,幾乎和黑暗融為一體。要不是他主動出聲,李貞還真沒有發現這裡有人。

穿著鬥篷的人靜靜站著,聲音和方才那個人一樣低沉沙啞:“吳王,義安公主,隔牆有耳,有什麼話不妨到裡麵說。”

李許似乎很聽這些黑衣人的話,鬥篷人一說,他就收起眼淚,拉著李貞進屋。兄妹兩人近四年未見,坐下後,免不了相互問詢:“兄長,你這些年過得怎麼樣?”

李許歎了一聲,說:“前兩年雖然無法自由行動,但好歹還算安穩。但是從永徽二十四年起,日子就一天賽一天艱難。”

永徽二十四年,高帝病逝,天下徹底落入天後之手。天後睚眥必報,她稱帝後一方麵控製李懷,一方麵也要防備彆人用李許的名義造反。李許過得可不止是艱難。

“她對我們的看管一日比一日嚴,最後,連出殿都不行了。我已經忍讓到這種程度,沒想到她竟然還不滿意。十月,她給我送來了毒酒。”

李貞驚恐地捂嘴:“毒酒?阿兄,那你……”

李許歎氣:“當時我本以為此命休矣,我都做好準備去地下和父皇、祖父告狀,沒想到,遇到了諸位仙師。仙師救走了我,並用一個傀儡替我喝下毒酒。幸而東都的人沒有發現異常,很快就收拾東西離開了。他們走後,仙師說壽州不安全,帶我來了這裡。”

剛才在轎子中的時候李貞睡著了,沒留意路線,但是通過呼吸間濕冷的空氣,四周精巧的園林,不難猜出這是哪裡。

應當是江南某座城池,具體是哪裡,李貞就認不出來了。

李貞聽到兄長被仙師救下,長長舒氣,本能追問道:“阿兄,那嫂嫂呢?”

李許頓了一下,沒有接話。李貞看著沉默的兄長,很快聯想到權達,慢慢明白了。

李許見妹妹已經猜出來,沉甸甸開口:“你嫂嫂她……沒有逃過。”

李貞睜大眼睛,那一瞬間她想問,真的是吳王妃沒有逃過嗎?仙師能救李許,看今夜他們轉移她的樣子,行事也十分遊刃有餘,那為什麼不能再多救一個人?

或許,是仙師不願意,也或許,是李許不想冒險。真假摻半才是最好的掩護,如果兩個人都是假的,很容易被人發現破綻。到時候,李許也要跟著死。

李許不想再提吳王妃。她雖為王妃,卻沒過幾天好日子,她陪他度過了漫長的圈禁生涯,很多年都是他們兩人相依為命。沒想到,最後她卻替他死了。

李許問妹妹:“阿貞,你呢?當年我被那個毒婦圈禁,無法帶你離開,這些年,你在東都受委屈了吧。”

李貞默然,她很認真地想了想,發現除了行動不自由,每天照鏡子會挫傷自尊心外,她在東都似乎沒受多少罪。就連被流放,也是她躺在床上,被彆人照顧。

李貞低聲說:“我還好。”

李許依然很生氣,說:“你堂堂皇女,尊貴的金枝玉葉,竟然被指給一個守門侍衛,簡直豈有此理!那個人呢?”

“他已經死了。”李貞垂著眼睛,聲音輕到聽不見,“我勸過他,但是他一心向著武氏,還勸我安貧樂道、自力更生,勿要說武氏的壞話。我沒辦法,隻能用仙師的酒將他毒死。”

李許聽到權達已經死了,可算出了口惡氣。他用力握著李貞的手,說:“一介莽夫,死不足惜。本來以他的資質,這輩子連給你提鞋都不配。要不是武氏惡毒,豈能輪得到他尚公主?阿貞你放心,下一門婚事為兄必親自為你把關,一定要挑一個十全十美的世家公子。”

李貞聽到李許說世家公子,終於打起精神。是啊,終究是一個莽夫罷了,她是公主,隻要她的兄長有權勢,天底下有的是男人前赴後繼對她好。若是兄長沒權勢,她堂堂皇女,難道下半輩子還指望一個男人的好感過活?

李貞在深宮中長大,最是知道那個位置有多麼目眩神迷,引人心折。當初武氏握有大權,隻是一個眼神,就能讓闔宮上下對李貞視而不見。李貞恨武氏,但更想成為武氏。

權達勸她知足常樂,小富即安,嗬,窮人沒吃過山珍海味,所以能日複一日嚼糠咽菜;商人沒當過官,所以能小掙一筆就心滿意足;權達沒見識過皇權巔峰,所以能說出平淡是真。但是李貞見識過,她知道權勢是多麼無所不能,她寧願為了爭奪權勢而死,也不要像個市井俗婦一樣,一輩子數著銅板過日子。

李貞說:“兄長,婚事不必急,你先做大事為要。”

李許以為李貞對權達有愧疚,當即說道:“那怎麼行!你本來成婚就晚,再過幾年,你年紀都大了……”

“阿兄。”李貞止住李許的話,說,“如今你雖然騙過了武氏,但那個女人多疑,你假死的消息瞞不了她多久。我們當務之急是趕快招攬力量,反周複唐。等你大權在握,天下男人任我挑選,還有人敢在乎我的年齡嗎?”

“說得好。”

李貞和李許都嚇了一跳,紛紛站起身。然而兩邊的黑衣人看起來反應更大,他們慌忙站好,對著門口的方向長長下拜:“主上,您怎麼來了?”

來人罩在一個寬大的鬥篷中,臉上帶著銀色麵具。雖然同是黑色,但這個男子的鬥篷明顯華貴許多,裁剪十分講究,邊緣還繡著精致的暗紋。他緩慢走入屋宇,舉止間行雲流水,雖然看不到臉,但不難猜到,麵具後必然是一張極俊美的臉。

來人進屋後輕輕抬手,兩邊的黑衣人這才敢直起身。有人慌忙去吹屋角的燈,被來人攔住:“不必了,這點光本尊受得住。”

李許和李貞從周圍人的反應上感受到來人不同尋常,他們兩人身為皇子皇女,麵對來人竟感到一絲不自在。

李許比李貞早來兩個月,這些日子他住在這個彆院中,除了不能出門,再沒有其他不適。李許來來回回見了好些黑衣人,但還是第一次見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