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情劫(2 / 2)

謫仙 九月流火 10992 字 3個月前

“是。”

“你和我經曆的那些事,說過的承諾,做出的犧牲,都是為了渡劫?”

秦恪似乎極短地停頓了一下,不等李朝歌發現,就繼續麵無表情地頷首:“是。”

李朝歌用力盯著秦恪,想從他臉上看出玩笑、勉強甚至欺騙。可是他什麼表情都沒有,那雙眼睛冷而空,仿佛高高在上的神佛,太上忘情,慈悲又冷漠地俯視著人間螻蟻。現在,她就是那個螻蟻。

李朝歌凝視著他,一字一頓道:“秦恪,我不信。”

她最開始在洛陽見到他的時候,他高寡冷淡,不苟言笑,確實不像一個人。但是這麼多年過去,他會低吟淺笑,會親吻縱欲,會為她擋去頭頂的雪,也會暗搓搓地爭風吃醋。他不再完美,但越來越像一個鮮活的人。這些,都是假的嗎?

李朝歌眼中光芒逼人,眼底隱隱噙著淚水。秦恪幾乎想轉過頭,可是他最終忍住了,依然直視著李朝歌眼睛,說:“情愛不過虛妄,你就當做了一場夢,如今夢結束了,該醒了。”

李朝歌依然不肯信:“既然是任務,那你為什麼要答應和我成親,為什麼要拒絕和離,為什麼要救我?”

“曆劫需要人間百味,酸甜苦辣,本尊生前未曾成婚,於情之一字缺乏體驗,遇到與情相關案件時無法斟奪,故下界感悟。如今本尊心境已提升,功德圓滿,自可歸位。”秦恪衣袂拂動,身姿慢慢飄到上空,一派衣帶當風、寶相莊嚴,“你與本尊有恩,那些法術,就當本尊贈你的機緣。”

說完後,他就轉身,向天邊飄去。李朝歌靜靜看著他飛遠,突然開口:“你就隻當這是一場任務,從未認真過?”

秦恪背影停住,片刻後,聲音冷冷清清傳來:“曆練而已,本尊從未當真。”

“如果你沒有當真,為什麼不敢看我?”

秦恪袖子裡的手指已經攥得發白,他用力閉住眼,再睜開後,裡麵不餘任何感情。秦恪緩慢轉過身,李朝歌看著他的眼睛,終於崩潰。她眼淚倏地落下,卻依然倔強地仰著頭,不肯露出絲毫怯意:“我就說,我李朝歌何德何能,犯下殺母弑君之罪後,依然能洗牌重來。原來,並非我幸運,而是我妨礙到了天上的星君。前世是神仙曆劫,今生也是,我何其榮幸,神仙們曆劫,一個個都曆到我頭上!”

“愛恨皆過眼雲煙,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秦恪像一個點化世人的神仙般,聲音清緲,“放手吧,早日看開。”

說完這句話,秦恪轉身,再不壓製速度,飛快往九重天飛去。李朝歌一直忍耐地含著淚,忽然朝他追了兩步,高聲質問道:“你憑什麼肆意擺弄彆人的命運?愛一個人有錯嗎?”

秦恪的身影已經沒入雲層,李朝歌頹然捂住臉,一陣陣頭暈眼花,仿佛打了一場仗,渾身都脫力了。她以為距離那麼遠,秦恪沒聽到。其實,秦恪聽到了。

蕭陵已站在雲層上等他,瞧見他過來,問:“道完彆了?”

秦恪隨意點了下頭,平靜說:“走吧。”

蕭陵見他還是執意,長長歎氣:“愛恨嗔癡,皆是孽債。真不知道你有什麼好執著的。”

秦恪沒什麼可和蕭陵說的,他必然不會懂。秦恪不由想起之前,他審判牡丹時,牡丹也曾絕望地衝他大喊:“我隻是愛一個人而已,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原來,早在那時,一切就注定了。他不想像牡丹所詛咒的一樣,終生愛而不得,一遍遍看所愛之人受輪回之苦,他寧願那個人是他自己。

希望這一次是真的斬斷了李朝歌塵緣,如果她早日飛升,或許,秦恪還能在行刑前最後看她一麵。

秦恪麵色平靜地回到九重天,走入南天門前,他對蕭陵說:“我還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讓秦恪用“拜托”這兩個字可不容易,蕭陵暗歎,道:“同行千年,我不至於連最後一件事都不幫你。說吧,什麼事?”

“殺了秦惟。”

這是他最後能為她做的事情了。

·

秦恪走後,李朝歌一個人低沉了很久。如今她已不再容易感覺到饑餓,就算餓了,忍一忍也不是什麼大事。她日複一日地練著劍,樹被她削平了,她就換一個地方,再來。

至於曾經那幾座小屋,李朝歌再沒有回去過。裡麵有太多秦恪的痕跡了,她每每進去,就仿佛能看到秦恪出現在屋中,出現在榻前,出現在每一個他們待過的地方。

此生,她都不想再看到那些東西了。

這樣麻木的日子不知道過了多久,小島上突然迎來一個不速之客。李朝歌瞥了他一眼,就當沒看到,繼續往前走。

季安歎息,不由喚住她:“朝歌。”

“你來乾什麼?”李朝歌背著身,聲音冷若冰霜,“你也來‘賞賜’機緣嗎?我區區凡人,當不起諸位仙君的謝。能幫幾位渡劫是我的造化,貪狼星君大可安心回天庭,不必找我封口,我不會說的。”

李朝歌話語中充滿了敵意,季安被這樣濃的硝火味嗆了一下,不由摸鼻子,問:“你怎麼了?”

他們前世雖然鬨了很多齷齪,但兩人同歸於儘,這一世又同時重生,也該扯平了。他在邊關聽說她失蹤了,心中放不下,特意來找她。李朝歌何故對他撒這麼大的火?

李朝歌不理會,她現在見了這群仙人就來火。季安見她自顧自走遠了,完全沒有搭理他的意思,隻能再一次追上來,說:“我已經恢複記憶了,前世之事,終究是我對不住你。聽說你也開啟了靈竅,踏上修仙之途。這是好事,凡人所謂的王權富貴,在仙界麵前根本不值一提,我等著你得道飛升,位列仙班。”

李朝歌冷嗤一聲,終於肯正眼看季安:“我就是凡人。”

“朝歌你……”

“凡人在仙界麵前不值一提,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和我道歉?”

季安歎息,多少能明白李朝歌的心情:“你還在介懷秦天尊的事情?他們畢竟是天尊,光我知道的,秦天尊掌最高邢司就已千餘年。天底下所有仙、魔、鬼、怪都要經他審判,他這樣的人,自然不在意小情小愛。我知道你難受,但不要太執著,等緩過這段時間就好了。”

“我沒有執著。”李朝歌冷冷地盯著他,“一個男人而已,我能放下你,就能放下他。你們以為你們有什麼特殊?貪狼星君既已曆劫成功,早日回天庭接受重用才是正事,還留在凡間做什麼?我這裡不歡迎狗和神仙,請便。”

李朝歌說完,都不看季安,自己轉身走了。季安在她背後喚了好幾聲,終究是長長一歎。

李朝歌這些日子心情不好,武力值倒是上升飛快,劍招接連突破了好幾重境界。她又一次從日出練到黑夜,月亮高高掛在樹梢上,樹梢晃晃悠悠,仿佛隨時都要倒下。

最終,轟隆一聲,這棵樹並沒有逃脫前輩們的厄運。李朝歌站在下方,背上出了一層汗,深深換氣。

身後的樹葉動了動,一個黑影從枝乾上落下,平穩地踩在地上。他抱著手臂,還是那樣邋遢落拓,破破爛爛:“你就打算這樣嗎?”

李朝歌敢對著季安罵“我這裡不歡迎狗和神仙”,但是麵對周長庚,她還是收斂了尖刺,回頭道:“我練武也是錯嗎?”

“少給我擺怨婦那一套。”周長庚依然像茅坑裡的石頭一樣,語氣又冷又硬,“你心情不好,砍樹砍人都隨你。但人活在世上,最重要的就是分清什麼是大,什麼是小。你鑽在你這芝麻大點的矯情裡,自己倒是爽了,但你還記不記得,你是誰?”

李朝歌安靜了好一會,才慢慢說:“我也想知道,我是誰。”

她曾經以為她是十裡大山一個普通的小丫頭,後來得知她是安定公主李朝歌。她回到東都,以為找到了自己的家人,甚至有了駙馬和家庭。可是最終,她父母親人皆忌她憚她,她以為心意相通、生死與共的愛人棄她而去。所謂盛世元年,盛元公主,隻是一場笑話。

周長庚折了個枝條,咬在嘴中,大大咧咧往外走:“你是誰不重要,你想成為誰才重要。隨便你吧,外界大亂,京城告急,出不出去,由你。”

作者有話要說: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佛心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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