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帝塚(2 / 2)

謫仙 九月流火 16406 字 3個月前

牙齒閉合,似乎發出一聲巨響。然而預料的慘叫聲卻沒有傳來,白千鶴瞪大眼睛,眼角幾乎眥裂:“公主?”

一個纖細的背影停在周劭前麵,用劍鞘撐住了狼虎獸的上下顎。狼虎獸咬合力堪稱恐怖,然而這次它幾次用力,都無法動彈分毫。

周劭捂著胸口,同樣愣愣地看著前方的女子:“指揮使,你還活著?”

前方那個女子沒有回答,她似乎是嫌棄狼虎獸嘴裡噴出來的氣味難聞,猛地收劍。狼虎獸被這股力道拽得前傾,幾顆牙齒帶著牙肉,血淋淋從嘴裡脫落。

李朝歌屈膝,磕在狼虎獸下巴上,用力一抬將它高高踹飛。龐大的狼虎獸在空中翻了兩個滾,才終於落下。它砸在地麵上,震起一陣黃沙。

狼虎獸這麼重的體量,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會被人像沙包一樣拋到半空,翻兩圈後再落下來。狼虎獸被打懵了,其他人也看懵了,連周劭都驚愕地看著前方的女子。

她身量高挑,背影窈窕,很明顯就是李朝歌。可是她臉上卻帶著麵具,實力也遠比隨軍出征時強悍。這真的是李朝歌嗎?短短三個月,她經曆了什麼?

李朝歌回頭,淡淡瞥了周劭一眼,意味十分明顯。白千鶴立刻上前,扶著周劭撤退,勿要耽誤李朝歌發揮。

場地終於空出來了,李朝歌握著劍,閒庭信步般朝狼虎獸走去。狼虎獸從地上爬起來,甩了甩頭,身體伏低,喉嚨中發出威脅的呼嚕聲。

狼虎獸猛地蹬地,用儘全力朝李朝歌撲來。李朝歌躲都不躲,站在原地等著狼虎獸飛奔而來,在狼虎獸距離她隻有一臂的時候,她直直出拳,一拳頭將狼虎獸從原路打了回去。

狼虎獸重重摔到地上,地麵都仿佛顫了顫。白千鶴扶著周劭,嘴半張著,許久才說了聲:“娘耶……”

狼虎獸再一次從灰塵裡爬起來,咆哮著朝李朝歌衝來。狼虎獸和李朝歌體型懸殊,一個像座山,另一個纖細苗條,還不及狼虎獸的腿粗。狼虎獸凶猛暴烈,吼叫聲一陣接著一陣,而李朝歌始終不緊不慢,氣定神閒地躲開狼虎獸的攻擊,時不時出一拳,踹一腳,就能把狼虎獸打得找不到北。

狼虎獸仰天長嘯,徹底發了怒,眼睛中浮現出黑氣,一股濃鬱的死亡味道從它身上飄來。白千鶴緊張地捏著周劭胳膊,道:“我娘子生孩子的時候我都沒這麼緊張過。”

周劭忍無可忍地拍開他:“你又沒娘子。”

“對啊,所以我很緊張。”

狼虎獸明顯變得不對勁,李朝歌終於拔劍,劍刃上寒光凜凜,忽的化成一陣疾風,朝狼虎獸襲去。

狼虎獸對著李朝歌吐出一大股黑霧,裡麵鬼哭狼嚎,怨氣濃鬱。李朝歌閃身避過,長劍一絞,就將裡麵的怨魂砍成兩半。李朝歌一路摧枯拉朽,劍光之下沒有一縷怨氣能逃得出去。她一眨眼就逼近狼虎獸,狼虎獸正要攻擊,沒想到那隻是一個虛招,李朝歌猛地改變方向,踩著狼虎獸的鼻筒躍到半空,握著劍,衝著它的腦門重重刺下。

李朝歌這一劍貫穿狼虎獸大腦,狼虎獸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一樣,身上的能量迅速逸散,皮囊也乾癟下來。狼虎獸嗷嗚亂吼,聲音淒厲,李朝歌始終不為所動,牢牢握著劍。

狼虎獸最終轟隆一聲倒地,剛才還無堅不摧的虎皮迅速破敗,最後化成一陣灰燼,風一吹就散了,隻餘一堆蒼白的骨頭。

骨頭中有老虎的,也有狼的,難怪能融合出這種怪物。

李朝歌把潛淵劍從骨架中抽出來,雙手打了個訣,潛淵劍像是受到什麼驅使一般,呼嘯著穿越牆壁,紮入後方黑黝黝的樹影中。白千鶴這才看到,那裡躲著一隻牛角豹身的怪獸,豹子擅長躲避和撲殺,可惜,它已經沒機會展示了。

等白千鶴和周劭轉過頭,發現街道上空空蕩蕩,根本沒有麵具女子。要不是他們的傷口還在泛疼,他們幾乎以為,剛才隻是一場幻覺。

周劭和白千鶴坐在斷壁殘垣中發愣,直到莫琳琅和荀思瑜慌慌張張地趕過來,問:“怎麼樣了,你們受傷了嗎?”

周劭緩慢搖頭。過了一會,白千鶴低聲問:“是她嗎?”

周劭沉默良久,說:“我不知道。”

不是她,沒人能殺得了這些怪物。可如果是她,為何她不以真麵目示人?而且,顧明恪呢?

·

神都突然受到襲擊,宮城的燈很快亮了。天上堆積著烏雲,雲層裡紫光閃爍,悶雷陣陣,處處都充滿了不祥的氣息。

報信的太監每一炷香就要跑一趟,宮裡各處都緊繃著,而張彥之坐在宮殿中,竟是難得的輕鬆。

他的麵前,放著一杯毒酒。

他早就引起了女皇猜忌。之前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往李朝歌身邊湊,大軍出發時他借著敬酒給李朝歌提醒,前段日子甚至想給李朝歌傳信……這些事每一件都觸怒女皇底線,女皇能留他到今日,已是法外開恩。

沒想到這麼巧,恰好在他被賜死這天,神都遇到了妖物攻擊。

張彥之不由想,若她在的話……

才剛開了個頭,張彥之就搖頭打住。她已經不在了,所以,合該讓宮裡這些貴人感受一下什麼叫災難。窗外吹來一陣風,張彥之抬頭,注目著電閃雷鳴的夜空,喃喃自語:“要下雨了。”

聽說她死的時候亦是一個雨夜。

監督行刑的太監害怕妖物突然闖入宮城,不由催促:“五郎,時候到了。”

張彥之靜靜地拿起酒樽,一飲而儘。他依然覺得遺憾,在行宮時他脫離夢境晚了片刻,正巧看到了她走失前的場景。這是她一生流離的根源,他想要提醒她,卻最終沒做到。

女皇耳目眾多,張彥之不敢說的太明顯,隻能暗示李朝歌不要相信任何人。可惜李朝歌還是沒有參透,她防了很多人,唯獨沒有防備她的母親。

毒酒入喉,張彥之靜靜等待毒發。外麵忽然卷起一陣大風,一聲驚雷炸響,閃電照亮了整座宮殿。

張彥之怔了怔,猛地站起身。他不顧太監阻攔跑到門口,抬頭,遠遠望著大業殿方向。

張彥之眼睛驟然發亮:“是她……”

她沒死!

雲層中雷暴聲越來越密集,這陣聲音太響太急,幾乎像是貼著宮殿頂發出的。女皇聽說京城中的妖獸平息了,心中似有所感,將侍從打發到殿外。

殿中剛剛清空,殿外劃過一道紫電,將大業殿照亮了一瞬,也映亮了女皇喉嚨前的雪刃。

女皇看到她,沒有絲毫意外:“你來了。”

李朝歌執著劍,劍尖直指女皇咽喉:“那五個忍者是怎麼回事?”

“既已知道,何必多此一問?”

李朝歌手指攥緊,劍尖又前進了一寸,幾乎在女皇脖頸上劃出血線:“為什麼?我自回到京城以來,哪一件事對不起你?”

李朝歌的手隻要稍微抖動,女皇就得命喪當場,但即便是這種時候,女皇依然泰然自若。她看著李朝歌,緩聲說:“朕看到了一個夢。”

李朝歌一怔,動作頓住了。

二月份的時候,李朝歌剛離開神都,女皇就連續不斷做噩夢,夢中李朝歌殺弟屠妹,弑君自立。按理夢就是夢,和現實混淆就太可笑了,但女皇笑不出來,因為夢中有許多女皇自己才知道的細節,做不了假。

這就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或許在過去,或許在不久的將來。

女皇默不作聲想了許久,終於下定決心。她剛想尋找能人異士,恰巧有五個忍者送上門。女皇也懷疑過為什麼這些人出現的那麼巧,可是日子一天天逼近,李朝歌還朝在即,女皇不能等了。

沒有一個皇帝會留著弑君之人,即便那是她的女兒。

李朝歌終於收了劍,錚地一聲歸入劍鞘。原來如此,李朝歌盯著女皇眼睛,說:“一命還一命,我無話可說。我隻問你一件事,當年朔方兵變,我被王皇後丟下,是意外嗎?”

幾天前,江南一個小島上,李朝歌沐浴著月色,問了周長庚同樣的問題。周長庚沉默良久,問她:“你真的想知道嗎?”

李朝歌肯定,隨後,周長庚解開封印,六歲前的記憶如浪潮一樣湧入她的腦海。

李朝歌看到了李善帶著她放風箏,看到了奶娘抱著她在台階下乘涼,也看到了逃難那年,突然壞掉的馬車。

李朝歌和奶娘坐的那輛馬車不能跑了,眼看亂兵就要追上來,奶娘害怕,抱著她下車,想要追上前麵皇後和武昭儀的車駕。王皇後不想害全車人丟命,就狠下心,沒有管李朝歌,任由她們淹沒在亂潮中。

王皇後所做之事在眾目睽睽之下,皇帝厭惡她心狠手辣,沒過多久,就徹底廢棄了她。之後生下長子、痛失愛女又甚得寵愛的武昭儀上位,就順理成章。

整件事情看起來沒有問題,但李朝歌在記憶中看得分明,她所坐的馬車是武昭儀安排的,出事前一天,武昭儀把她抱在膝上,逗弄了好一會,頗有不舍之意。李朝歌的馬車壞之前,武昭儀也來看過她。

母親照看孩子再正常不過,誰都不會特彆在意。誰能想到一個母親會這樣狠心呢?

殿外電閃雷鳴,李朝歌定定盯著女皇,女皇沉默了良久,說道:“不是。”

李朝歌勾唇,極冷地笑了下:“我終於親口聽到這句話了。母親,在您心裡,可曾真正把我當過女兒?”

“若我沒有,當年你來到紫桂宮時,我大可不認。”女皇凝視著李朝歌,從五官,到性情,這都是最像她的孩子。李善、李懷都像李澤,李常樂麵貌像女皇,但心完全是李家的,唯獨李朝歌,是她最滿意的孩子。

可惜,終究無緣。

她們母女分隔太久,李朝歌回來後,對女皇總是以“天後”“聖上”相稱,女皇也鮮少對李朝歌露出溫情的一麵。這是她們第一次放下敬稱,以母女的身份說話。

“顧明恪為何沒回來?”

李朝歌冷笑一聲:“他死了。”

女皇了然,輕笑:“我早就說過,他遲早會離開你。當初你若是按我的安排與顧明恪和離,如今皇位已是你的囊中之物。可是你不肯。你自己說,你這樣的心性,能當好皇帝嗎?”

李朝歌站在大業殿中,她環顧這座宮殿,至今她還能認出來前世她倒在哪裡。僥幸多了一命,沒想到,還是同樣的結局。

李朝歌說:“我確實想要皇位,我也知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為了大業,犧牲正義、愛情甚至良知,根本無足輕重。與實際的好處相比,尊嚴和正義值幾個錢呢?”

女皇的麵色似有鬆動,下一秒,就見李朝歌後退一步,錚然拔劍,削斷了自己的一縷頭發。

以發代首,斷發同斷情。青絲悠悠落地,連著李朝歌的聲音,仿佛在這金鑾殿上砸出鏗鏘清響:“可是我偏偏舍不得。”

尊嚴和正義感連二兩錢都不值,但李朝歌偏要拿這二兩。她隔著一步,靜靜和女皇對視。

她在距離皇位隻剩一步的時候,選擇退出。

李朝歌收了劍,說道:“熒惑守心,妖魔頻出,天下候英主久矣。我希望你登上皇位,不光是為了證明自己的野心,滿足自己的權力欲,而是真正有能力為這個天下做什麼。願我下次再來人間,看到的,是君子滿朝治天下。”

李朝歌轉身,大步往殿外走去。大業殿外電閃雷鳴,這樣的雷電根本不是下雨能產生的,女皇走到窗前,抬頭凝視雲層。

難怪,打了這麼久的雷,始終沒有雨水落下來。

偏殿裡,張彥之看著遠方的電光,含笑倒下。他這一生卑賤如泥,唯獨因為愛過她,而變得閃閃發光。

從愛上她到為她而死,她什麼都不知道。

但他依然無悔。愛她,是他做過最了不得的事情。

——《帝王塚》篇完。

作者有話要說:《帝王塚》這個名字並不是特指,而是包含了好幾位帝王。

人間篇完成了,這本書也即將進入完結倒計時,感謝大家追到這裡,我們明天見~

另外,156章增加了幾百字,知道你們不愛看,就不提醒你們檢查了(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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