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1 / 2)

靈媒 風流書呆 6603 字 3個月前

許母已經被折磨得麻木了, 她跑到外麵, 那孩子便也跟到外麵;她回到小區, 那孩子果然也跟了回來。她起初還會嚇得尖叫、痛哭、求饒, 可連續多日後,她已經放棄了這無謂的掙紮, 正如那孩子在她日複一日地虐打中放棄了說話、奔逃、求助。

她把他折磨成了一個麻木的半死人, 而今,他便也把她折磨成同樣的模樣。

許母把家裡能打開的窗戶全都打開了,電視機、電腦、平板、手機,不分晝夜地放著節目,這樣就能讓家裡顯得熱鬨一點,而這份熱鬨又能幫她驅走內心的恐懼。前天,她又一次逃出小區, 準備坐火車離開這座城市,卻在登車後發現自己的身旁依然跟著那個安靜的孩子。

他的皮膚越來越白, 嘴唇越來越紫, 瞳孔像墨一樣黑,根本看不見虹膜折射出的光,全身上下還散發著水草和死魚一塊兒漚爛的臭味。全車的人都在詢問誰的包裡帶了死老鼠,就連乘警都被吸引過來, 準備挨個兒檢查。

隻要一想到這孩子是被丈夫打死的,許母便逃也似地跑下了車。她得把他帶走, 藏起來,否則事情曝光後丈夫會被警察抓走。

是的, 她還愛著自己的丈夫,很愛很愛,即便懷孕的時候未曾得到他的關懷和照顧,即便危險的時候被他獨自拋下,她也依然愛著他,願意為他付出一切。她始終記得那天回到家,在得知孩子死了的時候,丈夫對她說過的那些溫情的話。他們原本已經和好了,甚至準備再孕育一個孩子,一個更乖巧、可愛、聰明,安靜,不會讓他的媽媽患上抑鬱症的孩子。

那是她患病多年來,唯一見到的希望之光。她想要的,也隻是丈夫的一句安慰、一個承諾,一次擁抱而已。

“都是因為你!你為什麼要回來?你毀了我的生活!”再一次回到月亮灣小區的許母已經崩潰了,拿出一把刀指著孩子,歇斯底裡地尖叫。

孩子仰著頭,安安靜靜地看著她,未曾因為那寒芒閃爍的刀尖而閃躲。他是不怕這些東西的,沒了痛覺和生命,無論如何被傷害,他也不怕了。

許母拿刀刺了幾下,發現刀尖沾染的不是血液,而是一種濃稠如墨的液體,便承受不住地暈厥了過去。她在地上躺了很久,久到骨頭都冷透了,四肢也麻木不堪,腦袋像是被車輪反複碾壓,痛苦得難以言喻。這痛苦甚至牽連到她的眼皮和眼珠,讓她每一次眨眼都疼得抽搐。

她根本沒有力氣爬起來,隻能癡呆麻木地看著天花板。那孩子似乎知道她醒了,便也走過來,彎下腰,用黑洞洞的眼睛與她對視。

恍惚中她又想起曾經的一幕:她把孩子打得奄奄一息,卻懶得給他收拾,便直接扔進廁所,拿蓮蓬頭一頓亂衝,又不想打濕自己的衣服,就厲聲勒令他站起來,回屋去睡覺。

孩子用手指蘸了鮮血,在地板磚上寫道:【媽媽,我zhan(站)不qi(起)來了,我zha(眨)yan(眼)dou(都)teng(疼)。】那時候他才讀一年級,很多字不會寫,隻能用拚音。

她努力辨認了一會兒,暴跳如雷地罵道:“你裝什麼裝,我隻是輕輕打你幾下,你能有多疼?起來,起來,你給我起來……”

後麵那些瘋狂的咒罵,她已經無力去回想,但她現在總算明白“連眨眼都疼”是怎樣的一種疼,那根本不是輕輕地打幾下,而是往死裡打才會造成的後果。她曾經往死裡打自己的孩子……

“哈,哈哈……”終於不再自欺欺人地說自己隻是在“教育”孩子的許母竟咧開嘴慘笑起來。

看見她扭曲的笑容,那孩子歪了歪頭,似乎有些困惑。

就在此時,被許母開到最大聲的電腦裡忽然傳來一陣驚呼,有人用誇張的語氣感歎道:“這不可能!梵伽羅畫出來了,他竟然畫出來了,他真的是靈媒!”

聽見“梵伽羅”三個字,許母竟在那孩子黑漆漆的的瞳孔裡看見了乍泄的光芒。你能夠想象嗎?死人的瞳孔裡也會有光,靈動、清透、充斥著滿滿的喜悅和數不儘的依賴。他立刻就對母親失去了興趣,邁著細瘦的腿,噔噔噔地跑到電腦前,極為專注地看著屏幕上的人。

許母大鬆了一口氣,然後摳著地板縫,一點一點把自己往門後挪。她現在特彆喜歡往狹窄、昏暗、逼仄的空間裡鑽,而這些地方原本都是那孩子的藏身之處。他們的地位和處境已完全顛倒了,這真是諷刺。

快要躲入門後時,許母緊張地看了那孩子一眼,卻發現他竟然扯開嘴角,露出一抹雖僵硬,卻又格外柔軟的笑容。他仰望著電腦屏幕上的那個青年,就像仰望著黑暗世界裡唯一的光。

許母被這個笑容鎮住了,她似乎從來沒見過他的這種表情。他總是怯怯的,縮著肩膀,耷著腦袋,像一隻躲在臭水溝裡的老鼠。而這恰是她極度厭惡他的原因。她認為自己生了一個不成器的兒子。

可是直到現在她才發現,那孩子也會笑,而且笑起來竟如此玉雪可愛。

許母摳著地板縫的手指流出了血,可她隻是愣怔地看著那個陌生的孩子,陷入了混亂的思考。過了很久她才注意到電腦屏幕上正在播放的內容是一檔真人秀,把孩子送回家的那個青年是一位能力超凡的靈媒,他叫梵伽羅!

靈媒、屍體、複活、複仇,這一樁樁詭異可怕的事,終於被這條線索串聯在了一起!與此同時,許母又想起那個青年把孩子送回家時說的話:“許先生,為了救洋洋我可是費了老大的勁兒,他落水的地方離岸邊很遠,差點就回不來了。這一次您可得看好他,彆再讓他遭遇危險。”

如今深層剖析這些話,許母終於發現了那些隱藏起來的不同尋常的信息:我費了老大的勁兒可以翻譯成——我辛辛苦苦把屍體撈上來;他落水的地方離岸邊很遠等同於——我知道你們把他沉在哪兒;差點就回不來了暗示著——但我還是能讓他重回人間;看好他的隱喻是——接受他的複仇吧!

這些荒謬、海量、可怕、駭人的信息像一顆顆炸.彈掀翻了許母的頭蓋骨。她終於明白自己的悲劇究竟源於何處,是那個梵伽羅,一切都是因為他!許母手腳並用地爬起來,拉開門跑下樓,瘋狂捶打梵伽羅的家門。

同一時刻,梵伽羅正把一粒一粒魚食往玻璃缸裡扔。那隻青蛙在三天前已經蘇醒,隻是瘦得很,沒什麼精神,還得再養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