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楊勝飛懵了。
宋睿搖搖頭,無法解釋更多,因為就算解釋了這些人也聽不懂。他越過眾人看向梵伽羅,而對方正牽著小男孩的手,快步走過來。彆人不能碰的,他果然能碰,他一隻手摁住少女顫抖的肩膀,一隻手覆在她滿是冷汗的腦門上,輕柔地安慰,綿密地細語:“噓,噓,安靜,安靜,對,就是這樣,不要掙紮,你很快就會好起來,不是真的,那些都不是真的……”
話雖這麼說,但少女緊閉的雙眼卻流出兩行血淚,仿佛眼珠子真被挖了去,露在外麵的手臂和雙腿也顯現出被皮帶抽打的傷痕。她的感知和意識太過強大,竟把幻境中的一切都帶到了現實。
她不斷仰頭,修長的脖頸卻向下彎折,形成一個U形,且隱隱浮出人手狀的淤痕,就像是有一個看不見的暴徒正狠狠掐著她,令她窒息。再這樣下去,她的頸骨一定會斷裂,而她將死於這太過慘烈的記憶!
走廊裡不斷有人發出尖叫,聞訊趕來的宋溫暖也急得滿頭都是冷汗。
梵伽羅將手掌向下移,覆在少女已然青紫的脖頸上,一遍又一遍地安撫:“彆害怕,你不是一個人,看見那微光了嗎,跟著它走,你可以逃出來。聽見我的聲音了嗎?那不是真的,你正在經曆的一切都不是真的,你很好,你一切都好。對,就是這樣,慢慢地跟我走,慢慢地,近了近了,你快出來了!”
他話音剛落,何靜蓮就睜開眼,張大嘴,發出長長的嘶鳴。她清醒了,雖然眼裡噙著血淚,脖頸上帶著淤痕,但她確實清醒了,一秒鐘都不敢耽誤地撲入梵伽羅懷裡,緊緊抱住他冰冷的身體。
她隻是嗚嗚地哭,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那些可怕的場景和痛苦至極的感受簡直超出了語言能夠描述的範圍。
宋睿原本帶著笑的眼眸此時已完全寒凝,鋒利的視線在少女纖細的胳膊上流連了片刻。
何靜蓮仿佛有所感應,似觸電一般飛快放開梵伽羅,反應過來後又躲在他身後,悄悄捏住他一片衣角。無論彆人問什麼,她隻是一徑搖頭,不願開口。
宋溫暖見她實在難受,於是擺手道:“都散了吧,讓她好好緩緩,彆圍著她了。我給她媽媽打電話,再派輛車送她去醫院看看。”
眾人不甘不願地散去,唯獨元中州停留在原地,雙手合十默誦禱詞。他睇向梵伽羅的目光隱隱帶上了幾分探究和敬畏,因為他似乎窺見了一些秘密。最初,他以為這名青年隻是普通人;可後來,他漸漸感知到了對方的強大;但近段日子,青年不知怎的,竟變得更為強大;或許在未來,他將越來越強大……
他的力量一直在增長,而元中州卻無法探知他的上限!
即便身為靈媒,元中州也想不明白,這人到底是怎樣的一種存在。把已經消散的靈魂重新凝聚,繼而帶回陽間,僅憑愛和信念能做到嗎?不,做不到,沒有絕對強大的意識和靈力,誰都做不到,地獄之門不是人類可以推開的!
他深深看了梵伽羅一眼,這才邁著沉重的步伐離去。阿火走遠之後又轉回來,躲在牆角處偷看。他很擔心小姑娘。
梵伽羅正準備用指尖拭去何靜蓮腮側的血淚,宋睿已遞出一包濕紙巾,擋在他指尖前,語氣溫和:“擦擦臉吧。”
何靜蓮飛快接過紙巾,倉惶而又急迫的模樣就像是從火中取栗。
宋睿輕笑幾聲,引得小姑娘不停顫抖。梵伽羅擰著眉頭瞪他,他便站起身,主動走遠了一些,但掛在唇角的笑容卻變得格外真切。這人竟然會對他生氣了呢……
“你不應該來參加這檔節目。事實上,你應該遠離所有曾遭遇過不幸的人,再這樣下去,你或許會死。”說這話的時候,梵伽羅的眼睛牢牢盯著少女脖頸間的掐痕。
“可是我家裡需要錢,我弟弟讀書很厲害,我得供他上學。”何靜蓮低下頭擦臉,嗓音悶悶的。
“供養弟弟是你父母的責任,不是你的。他們知道你的情況嗎?”梵伽羅眉頭越擰越緊。
“他們知道,但是他們也沒有辦法。弟弟一個學期的學費就要十幾萬,他好不容易考上那麼好的學校,我們不能耽誤他的前程。”
“你弟弟的前程不能耽誤,那你的前程就能耽誤嗎?像你這麼大的孩子,現在應該還在學校裡讀書吧?你的父母有為你考慮過嗎?如果沒有,我建議你自己為自己考慮,不要再被他們擺布利用。我的話並不是危言聳聽,如果再遇見類似的情況,而你身邊又沒有人可以打斷這種傳遞,你會死!”梵伽羅反複且嚴肅地告誡少女。他看著她,目中滿是憐憫。
可少女卻連連搖頭,不願接受現實:“不,梵先生,你應該知道我的情況吧?毫不誇張地說,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欺騙我。我爸爸媽媽是關心我的,我每一次出事,他們都會很緊張,可是他們沒有辦法啊,家裡太窮了,而我又有能力,如果我不多分擔一點,這個家該由誰來支撐?爸爸媽媽不是利用擺布我,他們是愛我的,我能感受到。”
她不斷點頭,仿佛這樣就能增加自己話裡的可信性。她的特殊能力的確很難被誰欺騙,好的情緒、壞的情緒、善念、惡念,在她這裡都是透明的。
梵伽羅將手覆在她頭頂,歎息道:“我知道你的能力,但是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知道什麼是真正的愛和關心嗎?你可曾切身體驗過那樣的感覺?”
何靜蓮被他問住了,然後似乎想到了什麼,本就蒼白的臉竟浮出一團青氣。是啊,她感受過真正的愛和關心嗎?如果從來沒有,那她又怎麼知道爸爸媽媽給予的是愛和關心呢?
梵伽羅握住她微微發抖的手,柔聲道:“我可以告訴你什麼是真正的關懷,但什麼是真正的愛,你得自己去尋找。”他閉上眼,把自己的情緒傳導過去,少頃又放開臉色已恢複紅潤的少女的手,牽著小男孩慢慢走遠。
宋睿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楊勝飛和莊禛也隨之離開。
直到此時,何母才從電梯裡跑出來,焦急地詢問:“蓮蓮,你還好嗎?媽媽接到宋導電話的時候都快嚇死了!剛才發生什麼事了?呀!你臉上怎麼有血?你受傷了?走走走,媽媽帶你去醫院,你可千萬不能出事呀,我們這個家全靠你了!”
她的焦急和關心都是真切的,然而,在體會過了梵先生傳導過來的關懷後,何靜蓮卻發出了苦澀至極的低笑:原來真正的關懷是溫熱的、綿軟的,像水流一般包裹著你,讓你在這最原始的環境中感受到最安詳的靜謐和最溫暖的撫慰。
但母親傳導過來的關懷卻像一層膜,雖然密不透風地將她包圍,似乎很安全,卻沒有那些溫熱和綿軟,更沒有靜謐、安詳和撫慰。它很薄,很堅硬,很虛浮喧囂,感受得久了,何靜蓮竟覺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
她悄悄擦掉眼角的淚,直白地問道:“媽,你是擔心我的身體還是擔心我病倒之後不能繼續供養弟弟?我是你的女兒還是你賺錢的工具?”其實她隱隱約約知道一些,可是她從來不敢那樣去想。
何母愣了好一會兒才發出尖銳的質問:“你胡說八道什麼,媽媽怎麼會把你當成賺錢的工具?媽媽對待你和你弟弟都是一樣的,從來沒偏心過誰!就算偏心,那也是偏著你,你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樣不比你弟弟好?”
“那你讓我退賽吧,我想回去讀書。”
何母啞了,嘴唇蠕動幾下,卻好半天說不出話。她在慌張,同時又覺得憤怒,這個孩子今天吃錯藥了?怎麼忽然不聽話?意識到孩子能夠感受到自己的負麵情緒,她又連忙壓抑自己,然後嫻熟地釋放出關懷和愛意。這樣做其實很容易,隻要一想到這孩子是一棵搖錢樹,她就能原諒她的一切叛逆。
何靜蓮默默看著她,眼裡終於流瀉出濃得化不開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