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去看看聞鶴公主怎麼樣了。”皇帝看到衝上來的侍衛們, 連忙說道。
皇帝的心中湧上一股懊惱, 他怎麼會因為何狷的一番話就對聞鶴產生懷疑呢?
回想當年之事,聞鶴是他的孩子肯定沒錯了。
聞鶴這樣乖的一個孩子, 甚至願意舍身相救, 他怎麼就因為何狷的一番話就對她生了懷疑呢?
現在聞鶴為救他跌落宮城,皇帝心中產生了從未有過的巨大懊悔。
他懊悔自己為何方才竟有一瞬間懷疑了聞鶴有逆反之心。
皇帝驚魂未定,在眾人簇擁下走下了宮城的台階。
“聞鶴公主如何了?”皇帝慌亂問道。
宗瑒的反應很快, 他在其他人還未回過神來的時候,就發現聞鶴跌倒的方向根本不對。
此時的聞鶴正躺在他的懷裡,右臂處插著從遠處射來的箭矢, 鮮血汩汩而下, 染紅了袖袍。
聞鶴雙眼緊閉, 已經失去了意識, 那羽箭的力道實在是出人意料,比皮肉之傷更加嚴重的是她收到的衝撞。
皇帝此時已經走下了台階,往這裡走了過來, 看到宗瑒懷裡的聞鶴之後, 放鬆了一口氣。
“你們愣著乾嘛,快去將聞鶴公主扶起來。”過了一會兒, 皇帝才反應過來,命令身側的宮人上前。
此時宮城附近的侍衛們已經亂成了一鍋粥,這突如其來的異變讓他們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
一部分人衝上前去保護皇帝, 一部分人早已朝著那羽箭射來的方向追蹤而去。
而僅有宗瑒一人注意到了聞鶴,
此時小鸞已經撲到了聞鶴身邊, 擦了一下臉上驚魂未定的汗水道:“宗小將軍,讓我來吧。”
沒想到宗瑒擁著聞鶴,沒有鬆手,反而自顧自抱著聞鶴站了起來。
他嘴唇緊抿,沒有搭理小鸞,身上的冷峻氣息讓小鸞忍不住往後退了好幾步。
“宗小將軍——”皇帝沉聲道,有些不滿。
“皇上。”此時宗瑒身後忽然傳來一聲沉穩淡然的聲音,讓人聽了忍不住心安。
“鎮國公,你該管管你兒子了。”皇帝沉聲說道,朝老將軍宗曜說道。
“這羽箭勢大力沉,移動之時若稍有不慎,碰上血脈,豈不是傷上加傷?”宗曜歎了一口氣道,“宗瑒在幼時在軍中待了許久,見的血可比宮裡人多多了,還是讓他來吧。”
宗曜老將軍還未說完,身旁已有多名禁軍首領圍了上來,宗曜轉身下達命令,一瞬間便將混亂的場麵穩定下來。
一部分禁軍被調度前往羽箭射來方向圍捕射箭之人,一部分人留在宮城附近保證皇宮安全。
整個京畿城的軍事力量在宗曜的調度下有條不紊地流動,如行雲流水一般馬上將此事處理完畢。
皇帝看著宗曜的背影,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這麼多年,也多虧還有這些得力重臣相伴身側了。
見此間事情已罷,皇帝的關注重點已經從受傷的聞鶴身上,轉到了那突如其來的刺客身上。
到底是誰,這般膽大,敢在冊封大典向皇帝出手?
看聞鶴的傷情,此箭若不是射中了她,那麼皇帝很有可能凶多吉少。
趁著這裡的文武百官還未散去,在重重包圍的禁軍之中,皇帝開始與眾臣相談此次遇襲之事。
宗瑒穩穩地抱著聞鶴,往蝶宮走去,步伐平穩,雙手就連一絲顫動也無。
鮮血順著他的指尖而下,一滴滴落在地上。
聞鶴的裙擺被風吹起,微微飄動,宗瑒走了兩步,忽然停了下來。
他站定,回身看了一眼站在宮城頂端的何狷。
引發了這冊封大典第一波騷亂的何狷此時仍舊站在宮城之上,憑欄而眺,目光竟未放在皇帝身上,反而朝這裡看了過來,
何狷青絲散落,拂過臉頰,麵上帶著清淺的笑意,眼眸之中是變幻難測的光芒。
她顯然注意到了宗瑒回身望他,何狷朝宗瑒點頭致意,這一場事故下來,他竟還是如此淡定。
宗瑒的表情沒有變化,幽深的黑色瞳仁露出漠然的光,他隻看了何狷一眼,便轉身往蝶宮而去。
待入了蝶宮,一眾太醫們早已接了命令,等候在宮中。
為首的花白胡子太醫背著藥箱,朝宗瑒大跨步走了過來:“宗小將軍,讓我來,讓我來。”
宗瑒側身,沒有讓他動,那章太醫定睛一看,聞鶴右臂的出血量很少,就算是他們親自來護送,也無法做到更加完美。
“對對,就這麼放到床上去。”章太醫攏著袖子,麵色擔憂,看著宗瑒穩穩地將聞鶴放在了床上。
一旁等候著的女醫官早擁了上來,為聞鶴清理傷口。
宗瑒退出了房間之外,並未離開,身後跟著一列禁軍,就這麼留在了蝶宮裡。
而聞鶴房間之內,經驗豐富的女醫們取出醫箱內的狹長刀片,寒光紛然。
薄如蟬翼的刀鋒在火舌上舔了兩三遍,便輕輕割開聞鶴右臂的血肉,順著右臂羽箭刺入的傷口慢慢割開。
中箭之後,不能立刻將羽箭拔出,否則失血過多,更難補救。
所幸宗瑒一路將聞鶴抱回來的時候,雙手穩得驚人,竟未讓血脈受到更嚴重的傷害。
女太醫們一邊止血,一邊將羽箭順著割開的傷口緩緩拔出。
這枚羽箭直徑約半寸,尾部的翎羽用白鴞的尾羽裝飾,順風而射,持弓之人臂力異於常人,因此威力巨大。
所幸聞鶴並未傷到要害之處。
清理傷口之後,女太醫方才為聞鶴細心上了藥,纏上紗布,緊接著便開始為聞鶴檢查傷口。
此時章太醫的聲音從紗簾外傳來:“那枚羽箭取出來了嗎?”
“取出來了。”女太醫輕聲說道,生怕吵到聞鶴。
她身後桌上正放著一張檀木盤,裡麵躺著從聞鶴身上取下的羽箭。
“拿出來吧。”章太醫的聲音有些無奈,“呈給宗小將軍看。”
“是。”女太醫們應到,將檀木盤連羽箭一同送了出去。
此時的宗瑒正坐在聞鶴寢殿之外的院子裡,目光還是放在聞鶴的房間上。
章太醫推門而出,手上捧著一個檀木盤,宗瑒麵色微動,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章太醫。
他身後的年輕校尉馬上說道:“章太醫,我們小將軍問聞鶴公主的情況呢。”
章太醫撚了一下胡須道:“已經包紮完畢,沒有大礙,現在正在檢車是否有其他內傷。”
他頓了頓,將檀木盤子放到宗瑒的麵前,行了一禮道:“聞鶴公主身上取下的羽箭在此,這是追查刺殺之人的重要線索,宗小將軍先過目。”
宗瑒點頭,目光似料峭寒風一般拂過章太醫的身側,把他嚇得連忙告退,進了屋中繼續寫藥方去了。
聞鶴宮裡的宮女們早一窩蜂地擠在房間裡觀察聞鶴的情況,此時這個寂靜的院子裡,僅剩下宗瑒一人與他的心腹護衛們。
蝶宮裡栽種的桃花樹發出甜膩的香氣,搖曳的蝴蝶在院裡徘徊,落到了檀木盤上放著的羽箭箭尖上。
上麵的鮮血尚未被擦淨,嗜血的蝴蝶輕吻箭尖,宗瑒伸手將蝴蝶驅趕,將羽箭拈起。
宗瑒取出手帕,將箭尖上的血跡細細擦淨,低頭端詳,長睫似蝶翅顫動。
這枚羽箭的箭尖上,篆刻了一個徽記。
先前屋內昏暗,加上被鮮血掩蓋,所以這徽記沒有被任何人發現。
這徽記的形象很特彆,一張弓,五支箭,圍繞而成一個對稱和諧的圖形。
宗瑒對這個徽記非常熟悉,他垂眸,掌心握著箭尖。
一抹寒光忽然從他的指尖出現,鋒利的刀鋒劃過箭尖,宗瑒的拇指與食指一撚,這徽記便被削去。
他的手法完美,沒有絲毫痕跡留下,現在這支羽箭,就仿佛從未印上過徽記一般。
而站在宗瑒身後的幾位侍衛們,紛紛以手扇風,目光飄向彆處,仿佛沒有看到這一幕一般。
宗瑒將擦拭乾淨的羽箭放到檀木盤上,遞給校尉,目光平靜。
校尉會意領命,雙手捧檀木盤,朗聲道:“屬下這就將這隻箭呈給宗老將軍和錦衣署過目。”
宗瑒點頭,依舊留在了蝶宮之中,等待著聞鶴蘇醒。
——
聞鶴其實在跌下宮城,閉上眼的那一刻,就已經失去了意識,所以並沒有感受到過多的疼痛。
反而是女醫官在為她檢查身體其他內傷的時候,手指在她的鎖骨和右肋骨處輕按,讓她忍不住皺眉痛醒了過來。
“嘶——”聞鶴輕哼一聲,“本來沒傷,你再按就有傷了。”
“聞鶴公主!”女太醫的眼眸之中露出亮晶晶的欣喜目光,“你醒啦,可還好?”
聞鶴覺得自己的眼皮有些沉重,很難再抬起來,她依舊閉著眼說道:“不甚好,我再暈會兒。”
於是,聞鶴沒了聲響。
這一次,她沒有陷入無意識的昏迷之中,反而陷進了一個似曾相識的夢境裡。
一個有關於她還未穿越到這裡之前,有關於前世記憶的夢。
“文鶴,你怎麼又偷跑出去了,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外麵亂外麵亂,凡事還是要以你自己生命安全為先。”坐在辦公桌後,腆著肚子的中年人拍了一下桌子,怒聲說道。
桌上的水杯被他一拍桌子,清水麵上蕩出點點漣漪。
聞鶴漫不經心地靠在辦公桌邊上,雙腿修長,高馬尾,麵容清麗,眉心一點熟悉的痣。
她口中嚼著泡泡糖,吹了一個泡泡,看著它越來越大,然後噗呲破裂。
“上頭的領導並沒有限製我們自己的個人行動吧?”聞鶴手指屈起,輕叩桌麵,“我們進入戰亂區,不就是為了救死扶傷來的麼?”
“外麵亂,說明傷者更多,不是麼?”聞鶴拍了一下桌子,“隊裡醫生這麼忙,也就隻能我們這些打下手的出去找了。”
說罷,聞鶴便站起身,準備走出辦公室。
“文鶴,你是隨隊唯一的翻譯,我們需要你。”中年人沉聲說道。
“現在躺在殘垣斷壁和炮火裡掙紮的傷者,才更加需要我們吧?”聞鶴回身,眼眸明亮,“既然我自願來到這裡,就代表我接受了可能會遇到的所有危險。”
“唉——”中年人歎了一口氣,馬上站起身來,將掛在椅背上的衣服披上,跟隨聞鶴的步伐而出,“我隨你去。”
聞鶴沒什麼醫術天賦,也就僅僅會幾門外語而已,她是這隊無國界醫生裡唯一的外語翻譯。
戰亂區資源匱乏,人手不足,她一個與當地人交流的翻譯也經常執行搜救任務。
這幾日,外麵戰事格外紛亂,炮火流彈齊飛,離這不遠的居民區也受了波及。
但執行搜救任務的隊友們全都入了戰亂區尋找傷患,惟聞鶴一人被留了下來。
在人生地不熟的國外,他們確實非常需要聞鶴的翻譯。
本來領導準備將聞鶴單獨留在安全區內,但聞鶴思來想去,還是沒有接受自己的特殊待遇,偷偷跑出去帶了好幾位傷員歸來。
聞鶴提著裝著繃帶和藥水的簡易醫藥箱,抬眸看著空中呼嘯而過的流彈和炮彈,皺眉歎氣。
她輕巧地躲避四處掉落的亂石和硝煙,在殘破的居民區之中尋找傷患。
戰亂區條件很差,大多數情況下,深入一線的搜救人員要想找到傷患甚至隻能通過肉眼尋找。
聞鶴的視力極佳,很快在一處斷裂的水泥橫梁之下,發現了人類衣物的痕跡。
她小心翼翼避開地上的鋼筋和碎石,來到斷裂橫梁前,認真清理上麵的碎磚。
這處居民樓是被炮彈炸塌的,有的人逃了出去,有的人卻沒能逃出去。
乾涸的鮮血混合著碎石,看起來有些可怖,聞鶴頹然歎了一口氣,失去了希望。
就算下麵有人,恐怕也凶多吉少吧?
她站起身來,正準備放棄,就看到碎石忽然動了動,一根蒼白的手指從裡麵伸了出來。
聞鶴哽著的一口氣差點沒咽下去,馬上繼續將碎石扒開,看到了被磚石壓在下麵的人。
灰黑的灰塵與鮮血落在他的臉上,聞鶴沒能看清楚他的麵容。
她隻記得那炮火的巨響聲與硝煙中,那黑暗之中明亮且深邃的一雙眼眸。
聞鶴眉頭微皺,正打算俯身將他牽起,就感覺到自己仿佛跌進了一個沒有儘頭的深潭之中。
她猛地睜開眼睛,入目卻是蝶宮寢殿裡的精致紗幔,嫋嫋藥香在窗明幾淨的房間裡繚繞。
聞鶴手輕輕一動,扣住紗幔的精致鈴鐺發出清脆聲響。
此時的房間裡極安靜,聞鶴同時聽到了衣物擦動的聲音。
她忽視右臂的疼痛,勉強扭頭朝床外看去,以為在床頭守著的是小鸞。
但沒想到,一雙漂亮深邃似寒天冰雪的眼眸撞入她的視線。
是宗瑒啊……
聞鶴細眉微動,隻覺右肩膀疼得厲害。
不過也多虧那個倒黴射箭的,自己飛身相救,應該是成功打消了皇帝對自己的懷疑。
問題就是,這箭射得是真的有點疼。
聞鶴輕輕抽了一口氣,看著宗瑒問道:“後來如何了,又發生什麼事了嗎?”
宗瑒搖頭,他隻抱著聞鶴回了蝶宮,其餘之事,他倒還真不知道。
不過若是有父親在,那應當是不可能再出大亂子的。
聞鶴蒼白的嘴唇動了動,又問道:“我有啥事嗎?”
有沒有缺胳膊斷腿骨折啥的?
宗瑒搖頭,聞鶴的傷僅僅是皮肉傷,神箭諸葛府的人,還不至於心黑到在箭傷淬毒的程度。
他伸手,牽過聞鶴的手,卻發現她左手攥得很緊。
聞鶴被他一碰,這才發現自己左手竟然還無意識緊緊抓著一樣東西。
她鬆手,那枚沉甸甸的公主金印掉落到宗瑒的手心,在日光照耀下閃閃發光。
“無用之物。”宗瑒在聞鶴的掌心寫下四字。
聞鶴心想這可是純金的誒,那麼重,她要不抓著,那小氣的皇帝不給她打造新的了怎麼辦。
即使內心是如此庸俗的想法,聞鶴卻還是戲精地咳了好幾聲道:“這是皇上親手所賜,我怎敢弄丟。”
字字忠心,發自肺腑。
宗瑒替聞鶴將金印放在桌上,發出哢噠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