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太子殿下的寢殿中留了一夜。”連青陳述事實。
然後緊接著, 連青就看到宗瑒手中的筆“哢嚓”斷成了兩截。
宗瑒垂眸, 冷漠甩手,又從筆架上取出一支筆,緩緩寫道:“祝禱詞?”
連青僅看這三字, 就猜出了宗瑒的意思,點頭道:“是, 何狷讓聞鶴公主與太子殿下都背了祭天禮的祝禱詞,此事知曉的人很少。”
“壓下去。”宗瑒沉思片刻, 繼續寫道。
從表麵上看,如若徐凜落水病重, 聞鶴是最大的受益者, 所以此事絕對不能傳出去。
“皇後娘娘已經親自將此事隱瞞下來了, ”連青竟然連此事都已經知道了。
“所以,宗小將軍, 您關注這件事到底是為什麼?”連青看到宗瑒忽然陷入了思索。
宗瑒搖搖頭,示意他不要多問, 隻在紙上寫下二字:“何狷。”
“查何狷?”連青不解其意, 除了落水的太子殿下是他的學生之外,何狷與此事沒有太大的利益牽扯吧?
為什麼宗瑒會讓他去查何狷的動向?
宗瑒抬眸看了連青一眼,眸光寒涼,讓他查就是了,不要多言。
“是。”連青隻覺腳下冒出了寒氣, 連忙行禮, 執行命令去了。
聞鶴今日來徐凜的東宮幫他背誦祝禱詞的路上, 總感覺有些不大對勁。
“阿嚏——”聞鶴打了一個特彆大的噴嚏,連忙將自己的大氅攏好,心想自己不會被徐凜傳染了風寒吧?
她總覺得有人在她背後說自己壞話,聞鶴一邊走,一邊警惕地四下張望。
確定除了自家宮女之外沒人尾隨,聞鶴這才走進了東宮之中。
“見過聞鶴公——”守在門口的侍衛正打算朗聲呼喚她,聞鶴就馬上比了一個“噓”的手勢,示意他不要出聲。
侍衛隻能無聲地一行禮,默默通報去了。
“鶴公主,為何要如此小心?”小鸞有些好奇地問道。
“不過是來東宮探望太子殿下,不必太過張揚。”聞鶴沒有說出自己的真實目的,隻隨意答道。
一來到徐凜歇著的寢殿之中,聞鶴就遠遠地看到徐凜正躺在床上,雙眸緊閉。
伴讀綏之正守在床前小憩,看來也是在這裡守了一夜。
“太子殿下如何了?”聞鶴輕聲問道,盼望著徐凜趕緊好起來,她也不用每日過來幫他背誦祝禱詞。
“睡了一整晚,現在還沒醒呢。”綏之小心翼翼地說,揉了一下眼睛,有些懵。
“我來叫叫他。”聞鶴走上前去,輕輕搖了一下徐凜的手。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她喚了兩聲,徐凜便緩緩睜開了眼睛,眸光有些黯淡,看來休息了一夜,他的病情沒有絲毫好轉。
聞鶴尋思著這祝禱詞還有一部分沒背完,於是壓低聲音對徐凜說出了祝禱詞的一部分。
徐凜微微挑眉,理解了聞鶴的意思。
“你們先下去吧。”他虛弱開口,屏退下人。
聞鶴托腮看著徐凜,有些好奇地問道:“太子殿下,還有七日便是祭天禮了,您現在連動一根手指頭都難,到時您能起來嗎?”
如果他真的不行,那麼聞鶴也沒有必要再幫他背誦祝禱詞了,隻能硬著頭皮自己上。
“應當可以,不試試怎麼知道呢?”徐凜掙紮著想要坐起來。
聞鶴連忙把他按了下去,歎了口氣說道:“太子殿下不必如此勉強。”
“您已是一朝太子,大可不必如此……”如此拚命。
“世人對我期待有多高,我便想要做得比他們所期待的更好。”徐凜眨了眨眼,輕聲說道。
“好。”聞鶴搖搖頭,隻能繼續說道,“那便繼續背祝禱詞吧。”
“九垓四表兮,莫不昂膛,庶類品彙兮,悉慶盛名”聞鶴輕聲念道。
“……悉慶盛名”徐凜一字一句跟著聞鶴重複。
知道這祝禱詞內容的,除了他自己與何狷,隻有聞鶴,旁人根本沒有資格知曉內容,所以隻能是聞鶴幫助他背誦。
一日已過,聞鶴輕輕吸了吸鼻子,站起身來告彆:“太子殿下,再三日就能全部背誦完畢了吧?”
徐凜點了點頭:“嗯。”
他頓了半晌,複又開口說道:“你教我背誦祝禱詞一事,我不會告訴旁人。”
聞鶴當然不願意彆人知道這件事,一來如果再被何狷知道徐凜來得及背完祝禱詞,恐怕又會從中作梗,二來她對外宣稱就是不會背。
一連幾日,聞鶴都往徐凜的東宮裡跑,她覺得自己日漸憔悴,比臥病在床的徐凜還累。
今日就是第三日了,聞鶴總算完成了任務,方才鬆了口氣。
臨睡前,她多喝了好幾口水,這幾日一遍一遍地重複祝禱詞,嗓子倒也有些啞了,連開口說話都費勁。
聞鶴將茶杯放在桌上,爬上床,將被子拉到胸口,閉上眼,覺得有些輕鬆。
那什麼祭天禮主持的鍋,總算是完完整整地又甩給了徐凜,她甚是高興。
就在聞鶴即將墜入夢鄉,沉沉睡去的時候,忽然聽到了不遠處的窗邊傳來了清脆的敲擊聲。
“叩叩叩——”這敲窗的聲節奏沉穩,讓聞鶴馬上睜開了眼睛。
於是,聞鶴再次想起了上次在蝶宮之中被三位刺客光顧的恐懼。
聞鶴又聽了一下,敲擊聲雖清脆但並不大聲,她確定不是自己聽到的幻覺。
她利索地跳下床,從茶幾上隨手撿起了一個花瓶,打定主意開了窗看到了人就拿花瓶敲之。
聞鶴將沉重的花瓶藏在身後,一開窗,就將花瓶如閃電般抽出,正準備砸下去。
然後她就發現花瓶被穩穩接住了,她竟砸不下去了。
聞鶴瞪大眼,定睛一看,總算看清楚了來者何人。
隻見在初冬的月色下,宗瑒的一雙凜冽雙眸正從花瓶的青色裂紋下看著她,眸光深邃似寒潭。
聞鶴馬上尷尬地收回花瓶,小心翼翼地將它放在窗台下。
“宗……宗小將軍深夜前來,所謂何事?”聞鶴壓低了聲音,小聲說道。
宗瑒的呼吸在窗外氤氳成白霧,他伸手在聞鶴掌心寫道,指尖有些涼:“出宮。”
聞鶴挑眉,有些疑惑,為何宗瑒深夜要帶她出宮?
要去做什麼?
不過出宮她喜歡啊,不管去乾啥都喜歡。
聞鶴雙眼發亮,馬上回答道:“走走走,我去穿件衣服。”
她走回寢殿之內,披上外袍大氅,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
聞鶴還想做些什麼,回頭看了一眼宗瑒,隻見他正站在窗外,安安靜靜地看著她。
窗外下了些小雪,不大,細碎的雪花落在他的眉間睫上,發出些晶瑩的光來。
他不急不躁,聞鶴也便繼續做她的事。
聞鶴將一個長條的枕頭塞到被子裡,以免小鸞若是半夜來看她發現她不見了,還能掩飾一下。
準備好這些,聞鶴才跑到窗邊,準備翻身跳出窗外。
沒想到她腳一蹬,差點把自己方才靠在窗邊的花瓶給踢倒。
聞鶴眼一閉,心想這要是發出巨大的聲響,恐怕要吵得彆人醒過來。
沒想到宗瑒早已先她一步,俯身,伸手將花瓶口給勾住了。
他指尖一動,將花瓶穩穩地放回原位。
聞鶴看著他離地有些過分近的側臉,宗瑒右側臉頰上落著的雪花散出凜冽的寒氣。
她忍不住輕輕吹了吹,想要將飄落在他臉上的雪花吹走。
一陣又輕又暖的風吹過臉頰,宗瑒忍不住眯起眼,長睫輕輕顫動,抖落細雪。
聞鶴跳出窗外,就看到宗瑒忽然背對著她,沒有說話。
她自己將窗戶關好,然後把雪上的腳印一點點抹去,疑惑地輕聲問道:“宗小將軍,還不走嗎?”
宗瑒轉過身來,伸手牽過聞鶴的手,低頭在她手心寫了一個字:“走。”
聞鶴覺得他這手倒也沒這麼冷了,一晃神,手上被他塞了一個小小的手爐。
這手爐小巧玲瓏,倒是很暖,聞鶴驚訝抬頭。
隻見宗瑒的耳根泛上些許薄紅,麵色依舊平靜如冰雪。
聞鶴將手爐收在懷裡,笑眯眯地問道:“去哪裡?”
“何狷。”宗瑒帶著聞鶴輕巧地翻出蝶宮的宮牆,一邊在她手心寫道。
感覺到宗瑒寫的是這兩個字,聞鶴罕見地收回了手,不自覺地摸了一下前幾日被皇後打的右臉頰。
宗瑒去見何狷,做什麼?
就在她愣神間,宗瑒竟伸出手,輕輕碰了一下她的右臉頰。
“皇後?”他在她掌心寫道,問她是不是皇後打了她。
“她誤會我了。”聞鶴抬起右肩膀,拿右臉頰蹭了一下大氅上的溫暖絨毛,“也沒太大的事,走吧,出宮去。”
即使今日小雪,宮內警戒也甚是嚴格。
宗瑒身為守衛皇宮及京畿城的禁軍統領,自然知道他們巡邏的路線,所以一路上暢通無阻地帶著聞鶴出了宮。
“沒想到你比我還能躲。”出了宮,聞鶴有些興奮地說道。
她與宗瑒二人出了皇宮,聞鶴伸出手,拉起寬大的大氅,為他擋去些許天空飄落的雪花。
“今天真冷啊。”聞鶴也沒想到這麼快就下了雪。
她剛入宮的時候,還是早春呢,皇帝還在品著明前龍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