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宣蒼擊退了西國突襲的兵力之後, 他迅速肅清了屏旻城中的敵對勢力,原本隱藏得很深的勢力也被連根拔起,他這才算完全把屏旻城完全掌握在手中。
至此, 除蜀地之外, 他終於伸出了擴張的觸角,主宰之路也就此打響。
不像宣蒼每日在忙,聞鶴則著實過了好幾天快樂日子,平時當當神棍忽悠人, 每天睡前到書裡看一下有沒有新的劇情發展, 其他時候就是到屏旻城中閒逛。
屏旻城雖然不是軍事要地, 但經濟卻非常發達,所以城中來來往往的商人也很多。
聞鶴知道,在不久之後宣蒼就要往沂州進軍, 在出征之前還有一個巨大的考驗在等著她。在這個世界裡, 戰前祭祀是一個非常神聖關鍵的軍事活動。
宣蒼此前雖然沒有舉行過戰前祭祀,但他手下的士兵對於占卜之事還是非常信奉的, 宣蒼沒有舉行,他們也會私下偷偷請人占卜戰事吉凶。
聞鶴需要做的,就是在戰前祭祀中扮好一個神棍,預測戰事吉凶,給足手下的將士們勝利的信心。
今天,在屏旻城的北門, 宣蒼的大軍舉行戰前祭祀的儀式, 這是他的軍隊第一次戰前祭祀。
聞鶴站在城牆上, 白衣飄飄,仿佛一位出塵的仙子。
她的目光所及之處,皆是洋洋灑灑的士兵,都站在城牆下等待這個緊張的時刻來臨。
軍隊裡的士兵們皆仰頭看著她,這幾天來聞鶴的事情他們也聽說過,有宣蒼在其中推動,她的形象被渲染得神秘之極。
據說許姑娘金口玉言,算卦極準,從來沒有算錯過,是個真正的神人。
據說許姑娘是世外高人,學習卜算之術數十載,此番下山就是為了輔佐將軍的……
不管如何說,他們始終堅信許姑娘占卜從不作假。
平日裡他們也從未見過聞鶴的身影,但是今日得見,見一女子在城牆上靜靜佇立,白色紗裙隨著西風輕輕飄動,纖弱的身子仿佛有著神秘的力量,似乎馬上就要乘風歸去。
少女的神情與容貌,看得不甚清楚,但在士兵的眼中,她就像一個真正的仙子神人。
所謂人要衣裝,佛要金裝便是這個道理,聞鶴特意將自己打扮成了世外高人的樣子,剛出場就贏了全體士兵的目光。
隻見城牆上的聞鶴輕輕伸出雙手,素手拈起擺在桌上的酒杯,手腕翻轉將馥鬱的酒水倒到地上,濃烈的酒香飄散出去。
城牆上極其安靜,像此類祭祀儀式,所有人都是抱著敬畏的心態參加,所以沒有一個人發出多餘的聲音,
傾倒酒水的聲音傳來,聞鶴看著城牆下成百上千的士兵們,覺得頭有點暈。
但是戰前的占卜必不可少,她需要走完一遍流程再報出已經準備好的結果,這傾倒酒水是向天祭祀的第一步,接下來是是牲口五穀,待並不存在的神明降臨之後,她才可以開始問卜。
宣蒼和聞鶴都明白這樣的儀式隻是走個過場,但是必不可少,唯有這樣才可以展現戰事的神聖性,經過一番複雜的儀式之後,聞鶴再宣布問卜結果,才能夠讓人徹底相信。
聞鶴穿著這套白色衣裙,是宣蒼特地為她準備的,她穿上一試果然輕如蟬翼,衣袂飄飄,隻是在這初秋季節穿這麼薄的衣裙著實冷了點。
西風吹來,她衣服下的雞皮疙瘩都被凍出來了。
她覺得鼻子很癢,非常想打噴嚏。
但是看著城牆下神情虔誠的士兵們,她又硬生生把噴嚏咽回去了,她動了動鼻子,忍住想要打哆嗦的衝動,顫抖著雙手準備祭祀儀式。
然而這場景在高台下的人們看來,都覺得聞鶴的行為莊嚴鄭重,那微微顫抖的雙手是對神明的尊敬與畏懼。
不愧是連將軍都認可的術士,這通身的氣派,他們都這麼想著,這時台上的聞鶴已經走到了祭祀的最後一個步驟了。
聞鶴把早就準備好但是並沒有什麼用的龜甲放到燒得正旺的火堆上。
龜甲一跌進去,就發出劈啪的聲音,聞鶴閉上眼假裝在聽。
其實她是在回憶昨晚記下的內容。
宣蒼攻打沂州城並不容易,屏旻河是沂水的一條支流,他是準備讓三分之一的兵力通過水路到沂水在外呼應,然後再率領剩下的人正麵攻打,將沂州的人引出城。
到時沂水上的兵力與他配合,就能截斷追出城的軍隊的後路,一網打儘。
其中有許多細節,聞鶴也都一一記下來了。
戰前占卜,並不是說出一個簡單的答案就能讓人相信了,其中牽扯到的地形與天氣,都是占卜的術士所需要考慮到的。
聞鶴記得書裡描述宣蒼攻下沂州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沂水的水位都上漲了好幾分,他在河裡等待的三分之一兵力差點因為那場雨而折損在那裡。
她不確定這個信息要不要說出來,她澆滅了火堆,火中的龜甲發出劈啪的的裂開聲,龜背上出現了清晰的裂縫。
她皺著眉似乎在思考。
她要怎麼委婉地透露一點沂州之戰的信息讓士兵相信,但是又不能說得太詳細暴露自己。
龜甲上的紋路盤旋曲折,聞鶴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個花兒來,她還在思考措辭。
台下也屏息等待著她的答案,攻打沂州到底是勝還是敗,就等著聞鶴的宣判。
其實宣蒼手下的士兵對於攻打沂州並沒有很大的信心,畢竟沂州是一座曆史悠久的城池,各項防禦軍事都非常完善,更何況它還是強大的趙國的重要城池,守衛自然不會弱。
雖說趙國偷襲宣蒼營地折損了許多兵力,但是對於強大的沂州來說算不上傷筋動骨。
在沒有信心的時候,人之常情就是寄托於虛無縹緲的東西,例如此類占卜,若是能得出一個好的結果,必定能大振軍心,但是光說勝利是沒有用的,所以這個時候聞鶴要如何表達就成了重中之重。
這是她第一次戰前祭祀,這次她必須要展現出自己的(忽悠人的)實力,給士兵們灌輸必勝的理念。
這樣宣蒼才會選擇把她帶在身邊走那一千萬字的主宰之路。
所以她觀察良久,在心裡打好了腹稿深吸了一口氣,終於準備開口。
宣蒼站在她身後觀察了聞鶴很久,一套祭祀的流程下來,她的雖然說不上行雲流水但也不是生澀,很好地營造了她出世高人的形象。
要不是見過聞鶴的真麵目,他恐怕也要被騙過去了。
其實旁人以為聞鶴手在顫抖,是在表達對神明的敬畏,其實他知道聞鶴她隻是單純地……恐高罷了。
想到聞鶴上城牆的時候死死拉著他的袖子,一臉驚恐,差點踩到那冰綃絲織就的裙角,從台階上滾下來。
他拿手放在唇邊掩蓋住了
笑意,他看著聞鶴盯著龜甲出神。
她不會不知道該怎麼說吧?
宣蒼眸光深深地看著聞鶴,突然上前一步,扶住了聞鶴的身形。
聞鶴正打算說話,被宣蒼打斷,她抬頭看宣蒼曲線優雅的側臉,發現自己思路被打斷了。
“將軍,現下正到了占卜的關鍵時刻,還望不要打擾我。”聞鶴啟唇,一臉高冷,不容侵犯的樣子。
太爽了她早就想這麼對宣蒼說話了,她見宣蒼的臉黑了下來,竟然有點開心。
在大軍之前落了他的麵子的感覺竟然該死的快樂。
“無事,我第一次見祭祀,好奇罷了。”宣蒼的手從聞鶴的小臂處拿開,往後退了幾步,修長的手指輕輕擦過聞鶴的素手。
聞鶴感受到異樣的觸感,手指下意識勾了勾,然後勾到了一小張疊起來的紙張。
她借著寬大的袖子把這紙條遮住,抬眼看了一眼宣蒼。
之前宣蒼正站在她旁邊,正負手目視前方,目光放向遠處,氣質卓然,有著睥睨天下的氣勢。
聞鶴頓了頓,有點疑惑,但又不敢在大庭廣眾之下打開這紙張,於是伸手把桌上的龜甲翻來覆去地看,借翻轉龜甲的時機偷偷把紙張放在桌子上展開。
城牆下的士兵脖子都要抬酸了,但是看聞鶴擺弄龜甲又非常期待,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的動作。
隻見城牆上的聞鶴微微皺著眉頭,一邊看著龜甲上的紋路,微風吹來把她挽在袖子上的飄帶吹得仿佛天邊的白雲。
見她的表情有所變化,他們都知道要出結果了。
這是,聞鶴的表情突然變化,異樣的神色展現在她的臉上。
是占卜出了什麼不好的結果嗎?軍隊有點騷動,都等待著聞鶴的回話。
其實城牆上的聞鶴,在翻開那紙張的一瞬間,就震驚了。
宣蒼他居然給她遞小紙條???
那紙張打開後,上麵用筆力遒勁的字體寫著幾個字:“沂水、水兵、關鍵。”
就算聞鶴再傻,她也知曉了這紙條上的意思,宣蒼明明白白把作戰的關鍵計劃寫在紙條上,生怕她不知道。
其實聞鶴知道得比他還多。
她苦笑不得,隻好把紙條攥緊藏進袖子裡,按宣蒼給的提示說了起來。
“此戰艱難,趙國兵力雄厚,沂州易守難攻,但沂水是大吉之地,是扭轉戰局的關鍵。”聞鶴端坐在城牆上,終於說出了她打好的腹稿。
準備了將近一天的祭祀儀式就此落幕,聞鶴看著城牆下一臉狂熱,對戰爭充滿期待的士兵,鬆了口氣。這一關總算是過去了。
沂州位於蜀地以北,沂水環繞,水利交通發達,支流四通八達,沂水最大的一條支流便是屏旻河,沿屏旻河往北便可以到達沂州城。
因為河流交通的緣故,屏旻城與沂州城一直是相依相存的關係,西國國主占領屏旻城,北國國主擁有沂州城,二者雖然想互相吞並,但是實力相當又不敢輕舉妄動。
他們哪裡知道,屏旻城與沂州城之中會半路殺出一個宣蒼,活生生把這個平衡打破,並且在拿了屏旻城之後還想繼續北上拿下沂州。
趙國國主趙黎把手上的酒杯擲到地上,醇香的美酒灑在地上,酒杯碎成好幾塊發出清脆的響聲。
“宣蒼居然從蜀地打上來了?”趙黎而立之年,唇邊蓄著胡子,氣質頗為儒雅,身材有些發福,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質。
在這亂世中,他是最有底氣稱王的人,占據了中原大塊富庶的地方,兵力強勁。
站在台階下官員打扮的人見他擲下了酒杯,嚇得一哆嗦,往後站了站避開酒杯的隨便,躬身行了一個大禮道:“西國國主找我們沂州借的兵,都折損在屏旻城的攻城之戰中了。”
“西國那臭小子真是個廢物,以為會耍幾個毒便可以稱王稱霸了,他還年輕著呢,我真是瞎了眼睛把兵借給他!”
趙黎一拍桌子,身邊服侍的美貌姬妾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然後趕緊輕柔安撫趙黎,素手撫上他的胸口。
卓素歎了口氣,作為趙黎的謀士,他也很累啊,趙黎胸無謀略之才,但奈何他帶兵打仗是一等一的好,重點是有錢……
所以在亂世之中,他最快地發展起了勢力,貪慕趙黎雄厚的勢力,卓素才投到他帳下,為他出謀劃策。
前段日子西國國主飛鴿來報,說是屏旻城被蜀地出來的宣蒼打下,來想趙國借兵暫且先把屏旻城奪回來。
雖然趙國對於西國城池失手之事非常幸災樂禍,但是唇亡齒寒,與西國保持了那麼長時間的僵持,這個平衡突然被打破,趙黎也慌了神。
卓素略一分析,料想宣蒼定然想不到趙國居然會借兵給西國,所以同意了西國的要求,從沂州城中撥劃了一半的兵力借給西國。
其實沂州城現在的防守力量並沒有很強,畢竟一部分已經在偷襲之戰中折損了。
林林總總算起來,趙國在宣蒼這裡連連吃了兩次悶虧。
趙黎怎麼可能會有好臉色,他在趙國的都城中安逸久了,連上戰場的感覺是怎麼樣的快忘記了。
當初的他能在戰場中以一敵百,現在身材卻已經走樣,還能否拿起當年的武器都未可知。
蜀地並不是一個好地方,窮山惡水,異族刁民多,勢力混雜,所以很多人對於這塊地方都不甚重視,誰能想得到,居然出了一個宣蒼。
不到一年的時間迅速肅清蜀地的勢力,成為蜀地之主,雖然還未稱王,但是實力已經不容小覷。
宣蒼拿了蜀地還不夠,竟然妄想著從蜀地中殺出,貪圖他趙國的東西。
趙黎商人起家,最為吝嗇,錙銖必較,在宣蒼那裡他折損了沂州城大半的兵力——竟還都是自己拱手讓出的!
一想到這裡,趙黎就胸悶氣短,覺得一口氣實在上不來。
宣蒼是什麼人?他還不知道麼,靠著鐵血手段從蜀地中殺出,一旦有異己就直接誅殺。
就這麼一個殘暴,靠高壓手段治理手下的人,居然敢動他盤子上的東西?趙黎雙目閉上,思索了一下,屏退了身邊的嬌媚女子,揚手示意卓素上前來。
卓素走到趙黎身前,拜了一拜,問道:“王上有何妙計?”
作為他的智囊,在大事決斷上,他並沒有什麼決定權,他隻能夠提出建議。
趙黎飲下一杯美酒,拿手拭去唇角的酒漬,低沉陰險的聲音傳來:“傳信西國,我們聯手。”
卓素纖瘦的手腕一抖,覺得震驚,這宣蒼竟然有這麼強的能量,讓趙黎甚至願意與西國聯手。
畢竟相對於西國與趙國兩個龐然大物,宣蒼的勢力也僅僅稱得上可以與他們抗衡,在亂世
的五大勢力中隻能說是敬陪末座。
畢竟宣蒼根基淺,空有戰力但是後方的蜀地十分貧瘠,難以長久發展。
趙黎眼珠子轉了轉,發狠道:“沂州萬萬不能失守,若是拿了沂州,宣蒼相當於有了強大的經濟來源。”
卓素轉念一想,這倒也是,趙黎看起來隻會花天酒地,沒想到還有這等深遠的目光。
拿下沂州,就等於扼住了趙國的命脈,趙國的經濟大半來自於沂州這個交通樞紐在流通。
卓素長吸一口氣,這就道:“臣這就去聯絡西國。”
趙黎坐在王座上,俯視著卓素,目光深沉:“這件事若是辦不好,你的性命留著也沒用了。”
卓素如同枯竹般的身子抖了抖,躬身便拜,聲音顫抖:“臣下定不負王上所托。”
這麵趙國對於宣蒼的來襲充滿戒備,聯絡西國與之聯手對付宣蒼暫且不提。
這麵聞鶴卻已經在船上吐了好幾回。
古代的戰船靠風力發動,由士兵們揚起巨大的船帆,靠著這個季節的西北風一路往北前進。
戰船破開水麵,靜靜地前進在上麵仿佛水上的巨獸,聞鶴就趴在船舷上,看著遠處其他戰船的桅杆,捂著嘴忍住自己想要吐的衝動。
這船搖搖晃晃了一路,她本來就是容易暈船暈車的體質,到了這個靠風力前行的戰船上,暈船反應更加嚴重了。
但是看著其他的士兵在船上不僅要忍受水路的顛簸,還要在沒有風的時候用人力來讓船前行,她就覺得自己不能太嬌氣。
聞鶴苦著臉,托腮望著遠處的桅杆,企圖讓自己的身體適應戰船的搖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