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上清已然成聖,她克服心魔,口中念經,旁人聽不著,他卻聽見了。但夫妻相伴多年,上清從未追究過。
清漪不禁尷尬,說:“你想知道?”
上清淡笑:“若無妨礙,或可一聽。若有妨礙,不聽也罷。”
清漪長長歎了口氣,她從前穿越從未告訴彆人,但也因為她是凡人,怪力亂神,隻怕會自尋死路。
“可我也不知道有沒有妨礙。我所念的確實是佛經,心魔難除,佛經是種很好的應對之法。但我是玄門中人,著寫《大荒心經》自然是道佛合一,有所修撰。”
“門戶之見,本來難除。可是,倘若修改,難達玄空之境,對修士效用便有所局限了。”
清漪不禁苦笑,說:“此時,我也明了。你不問我為何有連西方二聖都沒有的經文嗎?”
上清道:“若不是時機,不說也罷。但是此次量劫,依你之計,我教門保全,卻要謝你。”
“你我之間,談何謝字。”
上清微微一頓,卻道:“我並不想你為我做這些。”
“為什麼?”
“因為……我想你多陪我幾千年。”
清漪眼眶不禁有些濕了,作為大能修士,對於因果和緣分看得比誰都明白。不知何時結束,但它確實是會結束的,就像狐仙報完恩,生完孩子,了結紅塵,總是要回山修煉一樣。
“多寶的事,你有何打算?”清漪岔開話題。
“教門有彆,萬法卻相通。他的機緣已到,不在我教,若能造福蒼生,我又何至於為一己之私誤了他和蒼生的福分?”
“你真舍得?”
“你若無此意,又怎麼會來找我說?猶記得我初立教成聖之時,你來道賀,你我二人便有論道。你說‘立教而興,興教而衰,衰而破立,劫未必不是緣’,此箴言當真精妙。我立教初心,教化蒼生求得生機,初心不變,教義永存。教化蒼生求得生機,又何嘗不在陰陽變化之中?我之教化是一線生機之‘可為’,西方教乃是外物皆空而不可為,是以隻求心。這天下蒼生,三六九等,其‘心’,不正是唯一可以‘平等’的嗎?我截教與西方教看似對立,可又何嘗不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輔相成,一如太極。況且,我便不信,在西方教,法力的高低是光修心可達到的。”
清漪微微一笑,兩人對視,其心自明。
上清便和多寶有一次閉關深談,清漪並沒有參與,兩人出關之後,就已下了決心。
……
老子仍然秉持太上忘情,而元始天尊卻對清漪和上清對多寶人選擇頗有微詞,在一票棄權,兩票讚成一票反對之下,多道要開始了他人生的新副本。
清漪也防著西方教二聖會使什麼下流手段,但派遣瑤姬和清漣往西方走一趟,西方二聖可不會接納女弟子。
準提、接引接到上清和清漪的聯名署信,一看內容,不禁狐疑:“你們是不是設下什麼陷阱,引我們去好暗中下手?”
“你們愛信不信!反正機會是給你們了,你們不來,西方教不興,可就不能賴我們了。”清漣本是有身份的人,清漪不過是想讓她多積些功德也多多曆練得來機緣,這才派她親來。
接引道:“玄門會這麼好心?”
瑤姬道:“我聽陛下說,多寶道人與西方教有緣,上清聖人自然是憐惜首席大弟子,不忍他失了機緣,這也是西方教的機緣。是天帝陛下和上清教主何不成人之美?”
準提道人心想,天道之下,聖人不死,他們見機行事,也未必會著了道。
“你們回複上清與天帝,我們定準時赴約。”
“師弟……”
“教門為先。”
於是準提、接引再去東方,此次會見地點在天庭。準提、接引做足了心理準備東方玄門和天庭再合起來陰他們。沒有想到天帝還是在靈霄寶殿款待他們,像是之前與他們惡懟的不是她一樣。
老子和元始根本就沒有來,老子不問世事,而元始心中還有疙瘩。
佛門不飲酒,飲罷天庭仙茶,上清就朝多寶示意,多寶出列,朝二聖施了道禮,說:“兩位聖人,貧道覺得與西方教有緣,願入佛門,不知兩位教主,可願收留?”
準提、接引就像是窮鬼突然真中了五百萬一樣,一時不敢相信。
接引道人道:“這裡可是天庭靈霄寶殿,這裡說的話可是要算數的。”
多寶道人說:“眾生皆苦,我佛慈悲,貧道入佛,渡人渡己,還望兩位教主的多多指教。”
上清道:“本座已經同意多寶投入佛門,若兩位教主會接納,你們便要答應,好好培養,西方教真能成為渡人渡己的正道。”
準提、接引豈有不答應的,就差上前拉了多寶來摸一摸,這是第一個好苗子了。多寶可是截教的教主之下第一人,資質和心性豈有不好的?而他此時也有大羅金仙修為。
西方教收人,也就欠下東方門好大的因果了,這時沒有量劫,截教尚興,因果不可能被炮灰掉。
多寶淚流滿麵拜彆師父、師娘,要跟著準提、接引遠走西方,清漪也不禁不舍,應該說些感人的話,可是出口卻是:“準提、接引,多寶曾是我們的徒弟,今後是你們徒弟,你們教導西方功法可以,但要是強迫他搞基,我也是不會同意的!”
說著,擦了擦眼淚。
在場人除了上清之外無不訝然,沒有聽懂,上清卻上前拉了拉了她的手先行離開了。
上清接人拉著飛遁,一直落到蟠桃園中,當初兩人共同“看片”其實也是在蟠桃園附近的仙靈池。
清漪還在傷感,上清也未必舍得,但上清故地重遊,有意攜她去共浴。
清漪卻突然感覺整個身子打個激淋,她一把推開他。
“夫人!”
清漪整個身體都震動起來,靈光環繞,附近更是受到異樣靈氣而仙脈仙草以可見速度長大。
清漪化為一條金角白龍,龍吟九天,似整個天庭的靈力都湧向她。
她在空中盤旋幾個時辰,忽見九天落下劫雷,但是對她的殺傷力卻是不大。
一共降下九道劫雷,過後一聲龍吟,威震三界四海八荒。
忽見天空混元玄龍身影一晃,從其口中又吐出一條幾近一模一樣的金角白龍,隻不過原來那條白龍身上還有點雷劫之傷。
那條分出來的白龍落地後,原來那條卻還在天空,天降功德,龍身傷勢恢複,身上龍鱗更加充滿靈光。
此時四海八荒修士都能感應這股強大的力量。
清漪化為龍身在天空盤旋,實是身體異樣,之後分離出一屍又感應出天道。
這個過程實在是久到還在回西方路上的準提、接引嫉妒。這才叫成聖,他們的那個叫“經濟適用成聖套餐”。
清漪在天空許久,再落於地,化為道身,全身輕鬆。
“恭喜陛下功成圓滿!陛下萬壽無疆!”
天庭,人間,仙門洞府的修士無不下拜恭賀。
天帝陛下成聖了!
從來沒有一個天帝是聖人的,那麼這位陛下難道是要永世為帝了嗎?
上清走到她麵前,還沒有來得及說得上話。
清漪新的斬屍已然上前:“拜見本尊!”
清漪定睛一看,此神女也是仙帝修為,而她相貌與她像了九成八左右,若不是站在一起與現在的她對比,很難辯出不同來。
清漪心中一派空明,此時已與從前的自己告彆。
“你是……自我?”
那斬屍微笑,點了點頭。
“還請本尊賜名。”
“既然是‘自我’,就叫‘金漪’吧。”
“金漪多謝本尊。”
上清也不禁看向她,洪荒能斬‘自我’的修士隻有鴻鈞。就算是老子精修太上忘情道,也斬不下‘自我’。不都是先斬善、惡兩屍的嗎?
清漪忽得玄妙,原來斬去“自我”是這種境界。她早不是原主那樣的自我,現在看透蒼生皆苦,思己當初認識的局限,跳出自我的圈圈,兩重自我疊加,就一舉斬下“自我”,此時她的境界已到達全新的高度。
斬下二屍,她的天帝身份和功德又足以令她成聖了。
此時聖人修為,她的“學曆”已和三清持平了。上清素來淡定,但也不知斬下“自我”的清漪會有何不同。
清漪衝他微微一笑,那目光更加通透,她與他攜走遠去。
“未料及你一萬多年的修為便能斬下二屍成聖了。我斬善、惡兩屍可也花了幾十萬年,而你卻斬下‘自我’。”
清漪微笑道:“你未斬去‘自我’,我們才有緣分。人人都羨斬三屍,道祖斬下三屍,從此合道,長居紫霄宮。”
上清不禁深思。
“你言之有理。”紅塵皆拋,就在三十三天之外了。
清漪斬去“自我”,自然是對“道”的境界的提升,但在此時她還感覺到“她”不在了。心下不禁暗自稱奇,但此事也不好與上清透露。
……
清漪於寢宮召見金漪神女,她的斬屍。
金漪拜見後被賜座,看到這個比清漣、紫璿更像自己的女修,清漪是心生異樣的。
“是你。”
“是我,也是曾經的你,可你卻不是我了。你的任務完成了,我已無法阻止你。”
趙清漪穿越,原主靈魂溶於她的靈魂中,趙清漪才能接收她的一切,記憶和身體。但是世上除了身死或係統將她抽離之外,在仙道位麵還有一種方法,就是斬屍。
清漪穿越以來,一再跳出“自我”的限定,自卑孤僻的大荒山大公主,惡毒心魔纏身的怨婦,玄門高手,禦極洪荒的天帝,直至她現在已能超脫“玄門”眼界。她斬去“自我”,將原主的靈魂也一起斬去,原主的靈魂現居於“金漪”身上,與清漪過去種種的“自我”溶為一體。
“如此,我倒不知如何麵對你了。”
金漪道:“謝謝你,你給了我新生,我雖然不光明磊落,可是我也真正將我自己完全讓給你了,我的名字,我的身份,我的血統。”
雖然她才是原主,可是今後她隻能以天帝斬屍“金漪神女”的身份生活。
清漪忽道:“你有何打算?不會去搶妹妹的男人的,對吧?”清漪可也擔心,畢竟是自己的斬屍,她做那種事也是丟自己的人。
“我就永遠隻有那點出息嗎?”成聖之前的一切,原主與她同在,自然最能感受她當時的境界,又怎麼會再糾纏玄青呢?
金漪道:“我要回大荒山,女媧道統總要傳承下去,不能指望清漣。經曆白瑤作亂,大荒山一乾妖修也確實不像樣,該整整了。倒是你,你要走嗎?”
清漪知道這時她完全“自由”了,任務完成,原主也不好意思再賴了。如果她要走,隻要她願意,無人可以阻止。
清漪說:“我已經來了幾千年,又何差再過幾千年?”
金漪一切明了,微笑道:“四大皆空,談何容易?你可是天帝,與上清又是靈魂知己道侶。”
清漪淺淺一笑,能多陪他幾千年也好。到了他們這樣仙階修為的神仙,對情愛的執念並不足以成魔。
可是淡中自有濃意,真正麵臨困難時,他們一定是可以將背後交托對方的人,也沒有凡人的背叛。
……
金漪信步瑤池邊,忽然遙望玄霄宮,卻是當初做夢都想步入的地方。她因為情愛,忘記了責任,忘記了自己的尊貴,人自賤而後人賤之,堂堂女媧之女竟然落迫到那般地步。
忽聽身後一人喚道:“陛下……”
金漪渾身一震,複又釋然平定,轉過頭去,眸中到底多了一分複雜。
那是一個風采絕世的玄袍男仙,不是玄青是誰?
金漪看他的時間有點久,讓玄青生出些侷促。
“我不是她。”金漪輕輕說,“我是金漪,天帝斬屍。”
玄青微微有些失望,卻又訝異這世間竟有像到如此地步的人,便是斬屍,也是極致了。
“見過道友。”
“……你和清漣,好嗎?”金漪忽問,其實她應該知道,隻是想問一問。
玄青道:“我身有要職,又忙於修煉,到是有幾年沒有見她了,她現在帶孩子們回大荒山修煉了。”
金漪淡淡點了點頭,又說:“我也要去大荒山了……天帝將洞府賜於我,命我管理大荒一脈。有緣再見。”
說著化為一道金虹而遁走,玄青生出些淡淡悵然。
她不是天帝,可我為何總覺得在哪裡見過她?
……
清漪成聖,對三界的統治更加令所有修士敬服。經過武王伐紂時期,天庭擔任職務的不少修士有所領悟,而去閉關,有一半神職都有新人擔任。
此時三界太平,便是與道共存的魔也不敢輕易出來,魔君刑天自知絕不可能是天庭的對手。
多道投入西方教後,轉入輪回,投胎成為“釋迦牟尼”,以凡人之軀修煉佛心,抵達靈山,重新歸位,準提、接引冊封他為“大日如來佛”。西方教有了“大日如來佛”後,教中經文日溢豐富,“大日如來佛”將西方教義四十八宏願、《大荒心經》結合自己在人間所經劫難、所見蒼生之苦都結合起來,寫出一卷卷佛經。
西方教座下的弟子們讀了“大日如來佛”的經文,修為境界一日千裡,西方教弟子走出靈山傳教,信徒萬千,佛寺香火繚繞。
人人口念“如來佛主”,而少有知道準提、接引才是教主。準提、接引看到這一個頂百的徒弟,他們隻要完成對天道的承諾,並且西方教大興,也就不加限製他了。
宏願雖然偉大,先天根骨也絕佳的西方二聖自己都讀徒弟寫的經文,讀透經文再修習他們原來的功法,隻覺奧妙無窮。
西方人人修佛,倒真的比人心險惡、戰亂不休的東方幸福指數更高,實現了普渡眾生。
之後,如來佛前往天庭赴清漪的壽宴,又遇上闡教的慈航、文殊、普賢,他們的境界修為已至瓶頸,可是聽了一次大日如來的經文後,竟然豁然開朗。
……
武王伐紂之後,人族氣數越發強大,一般妖精已經很難抵抗王氣,而神仙也被天條約束,不得參與人間爭伐。清漪知道自己可以離開,卻貪這一世緣分,天庭自己沒有神仙爭鬥上的壓力,就拉著上清遊戲人間。
幾千年於上清這樣的百萬歲的神仙來說不過是瞬間,他明白清漪的意思,也息了近千年閉關的心思,隻陪著她。
還是因為闡教三大弟子叛教,元始天尊大怒,差點要了三個弟子的命,他們才出麵說和。清漪建議元始天尊抽他們幾鞭子,再化去他們的修為,臨到關頭,元始天尊卻生悲意,扔了鞭子閉關去了。
西方教幾乎全由大日如來做主了,慈航、文殊、普賢拜在大日如來門下。
西方教又得高手,西方二位教主自是高興,這麼滿腹詭計的兩位教主現在對“大日如來”就像是現代的中國式父母供著小祖宗一樣。
清漪與上清一直在人間遊曆,願意跟隨他們當個腳力的妖族修士能饒天庭一圈,不過清漪還是挑了玄青的一個侄孫,睚眥的孫子,彆看輩份小,年齡卻不小。她也就騎上白龍馬了。
到了大唐時期道、佛兩教都十分興盛,但隨著人族的發展,天數有遍,原本的人界卻是與彆的位麵的世界打通融合,人間發展漸漸脫離神仙的影響。人狠起來可比魔強大多了,魔的影響還不如神仙。
……
三千年彈指一揮間,已是民國時代,人間在戰火中將要涅槃出新的時代。
清漪站在古老的城牆上,看它如一條巨龍伏臥在峰巒,在青天白雲下蜿蜒伸展,充滿著亙古博大浩渺氣象。
她輕輕撫過這充滿曆史記憶的牆石,落下一雙淚來。
上清眼眶也濕了,自從到了這個東方屈辱的時代,她情緒很不一般,看著華夏浴血重生,她即悲且喜。
上清也猜到了,他也早就算出,其實他們之間早就紅塵已了,可他不會說出來,但想她能再陪自己多一年也好。
上清將她抱進了懷裡,她已淚流滿麵。
上清抱緊了一些,說:“成聖也不能改變嗎?”
“……不能。”清漪看向古老的京城王氣漸盛,含淚微微一笑,“我來自那個時代,它終於來了,我就該走了。”
他像是了然了,擦去她的淚,說:“你要回家了,應該高興。”
“我……”
“我會忘了你的,你放心。”但是他的眼睛卻深沉無比。
“好,一定要說話算話。”
她踮起腳尖吻上他的唇,他渾身都在顫抖。
似乎聽到京城傳來的禮樂,一個震撼世界的聲音將要發出來。
她離開這個她眷戀數千年的懷抱,手指卻還交纏著。
遠方傳來了那個莊嚴的宣告,她看著他笑。
他回以微笑,卻落下了他百萬年來第一顆淚。
“我愛過你,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