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第一百八十二章(1 / 2)

眼見著沈家父女就要因為金錢問題而內訌了,不遠處曹寅及時出聲,打斷了裴湘和沈啟堂這對父女間的悄悄話。

“沈兄,此次頎兒能夠化險為夷,全賴令嬡機智警惕,小小年紀便有勇有謀。此番救助之情,曹某必將銘記在心。沈兄,所謂……”

沈啟堂聽著曹寅語氣真摯地說了一大段很長很長的感謝之言,在心裡稍稍總結了一番。大體含義就是,因為湘兒救了曹家長子,所以曹家要感謝湘兒、感謝沈家,然後又問沈啟堂有什麼想要的?如果曹家能夠做到,必然竭儘所能,絕對不會遲疑敷衍。

當然,曹寅肯定不會直來直去地問沈啟堂想要什麼回報。是要名?要利?還是全都要?

他引經據典文縐縐地說了一大段,把這個答謝的意思表述得既委婉又體麵、既文雅又誠懇,似乎生怕沈啟堂會覺得自己被看輕了或者認為曹家行事輕浮唐突。

在眾人麵前說完感激之語並許下答謝承諾後,曹寅自然不會當場就和沈啟堂討論謝禮的內容和多少。而是語氣一轉,以裴湘今日初來江寧為由,揚聲吩咐長隨白樺親自幫小姑娘準備好衣食住行方麵的所需之物。

期間,曹寅一再叮囑,千萬彆短了少了什麼,並且一切都要準備上好的,絕對不許怠慢。

對於曹寅的這份細心安排,沈啟堂沒有過多推辭,因為這正是他和女兒目前所缺的。

不多時,沈啟堂就和裴湘坐上了一輛非常舒適寬敞的馬車,然後和隨同而來的白樺等曹家下人返回了沈啟堂租住的那幢小院。

到了住處後,白樺發現這座小院中確實隻有沈啟堂居住過的痕跡,並且完全不適合小孩子入住,算是側麵證實了沈啟堂之前的那些解釋。

去掉心裡最後一絲懷疑後,辦事麻利的白樺立刻吩咐手下去江寧的各家老字號商鋪大肆采購。

之後,他一臉抱歉地對沈啟堂解釋說,本該為裴湘準備一些更加精細雅致的日常物品的,但他們也是今日初抵江寧,倉促之間隻能暫且如此安排。待日後曹家上下也安頓妥當後,必然不會再委屈沈小姐。

聞言,連一支新款絨花頭飾也要掂量著買不買的沈啟堂隻能乾巴巴地笑了笑,頭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他們小門小戶家的閨秀和高門大戶的千金在生活條件方麵的巨大差距,以至於之前那個不讓女兒認新“親爹”的想法,都有一瞬間動搖了。

他側頭望向正在院子裡四處“巡視”未來住處的女兒,見她雖然穿得厚實暖和,可全身上下無一點貴重之物,心頭不禁微微一酸。

沈啟堂少見地多愁善感起來。他忍不住暗自忖度,如果讓女兒親自選擇的話,是願意留在沈家每日裡為著幾兩碎銀斤斤計較,還是願意去曹家當個絕不缺少珠玉綾羅的旗人格格……

這天晚上,坐在炭火溫暖燭光明亮的書房內,沈啟堂望著桌案上價格不菲的上等筆墨紙硯——都是白樺在給裴湘置辦起居物品時順帶給沈啟堂添加的,到底還是在寫給妻子的家書最後添加了一句話。沈啟堂讓王婉把他之前仔細收藏在書櫃下層的四角包銅方匣取出來,然後親自帶來江寧。

撂下筆,沈啟堂下意識摸了摸一直掛在脖子上的鑰匙,腦海裡清晰地浮現出那個被鎖得嚴嚴的方匣中的一切。

其實,匣子裡的東西並不值多少錢,隻是一塊質地非常柔軟綿密的寶藍色緞子。六年前,那塊緞子被當做臨時包裹嬰兒的繈褓,連同一個剛出生的健康女嬰被放在了一個籃子裡,隨後又到了沈啟堂的手中。

沈啟堂大概能推測出為何對方連個像樣的繈褓都不給孩子準備,肯定是擔心精美難得的布料與繡工會泄露太多的秘密,所以才選用了一塊看起來沒有多少特色的寶藍色緞子。

“在普通人家看來,那塊緞子是極好的料子。可是對於曹家人來說,那大概就是再普通不過了。哎,他們那家人什麼樣子的好料子沒見過呢?”沈啟堂心中暗道。

燭光下,沈啟堂微微出神。

他回憶起女兒出生那日的種種,想到那個無聲無息沒了呼吸的孩子,無聲地搖了搖頭。暗道幸虧那塊緞子上沒有任何特殊印記,這樣的話,將來一旦事發,自己也可以推脫說並沒有猜出“意外”撿到的孩子和曹家有關。

“當然,最好還是就當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吧。或者,哪怕發現曹頎不是他的親生兒子,也彆查到我身上。我讓婉娘把裝有‘證物’的木匣帶來江寧,也是為了以防萬一,說不得就是多此一舉呢……對,一定是多此一舉!”

沈啟堂心中默默祈願。

片刻後,有些坐立不安的老父親決定去看看女兒那邊的情況。他滿心慈愛地想著,湘兒今晚換了個新地方入睡,白日裡又遭遇了危險,說不得要惶恐不安的。自己這個當爹的,怎麼也該去關心寬慰一番。

然而,一腔父愛的沈啟堂見到的並不是一個可愛、可憐又一臉濡慕看著自己的貼心軟糯小閨女,而是一個正在燈光下悠閒擺弄著新玩具,並且在見到他後立刻興衝衝地轉交了一遝厚厚課業並建議他熬夜苦讀的討債孩子……

“爹,外太翁之前都不想再管你的課業了,還是我央求了好久,他才同意繼續教導你的。看,這上麵都是外太翁的親筆批注,外麵的人想看都看不到呢。外太翁的一個學生為此在我麵前說了好幾句酸話。”

沈啟堂想,何必呢?讓需要的人得到他需要的東西,不好嗎?

他表情沉重地翻閱著手中寫滿字跡的紙張,片刻後,完全沒有任何形象包袱地說道:

“湘兒,你以後千萬不要再給為父弄這些了,也無需再因此纏著你外太翁,就讓他把更多的心力都放在那些勤學苦讀的學生身上吧。你知道的,為父一向誌不在科舉,其實更願意做些讀書之外的庶務。”

裴湘立刻搖頭道:

“不行不行,爹,庶務要做,養家的銀子要賺,但書也該好好讀!湘兒以為,讀書並不是為了應試做官,而是為了明理成長,為了拓寬眼界,為了有所沉澱。嗯,還有,父親,要是你不變得更加厲害一些的話,湘兒和娘親連件像樣的首飾都買不起了。而且,你還得努力給湘兒攢嫁妝呢。”

聞言,沈啟堂沉默了稍許。

他心裡承認女兒說得對,虛舟先生讓他學的東西確實很有用處。比如,今日和曹寅等人應對之際,倘若之前沒有虛舟先生的嚴格督促教導,他大約會表現得更加慌張無措,但是……

沈啟堂捏了捏手中紙張的厚度,好似已經看見了自己未來辛苦讀書的艱難時光。他又低頭看了一眼高高興興無憂無慮甚至從來不知道學渣痛苦的女兒,想著自己的大半努力都是為了給這個小丫頭攢嫁妝。心甘情願的同時,沈啟堂又忍不住不平衡起來。

於是,他眼珠子一轉,佯做漫不經心地說道:

“湘兒,我剛剛寫了一封家書,讓你娘也來江寧,你很快就能見到她了,高興不?等你娘來了,你們娘倆要好好的,尤其是你,不能再淘氣了,記得嗎?”

裴湘放下手中的玩具,仰頭認真打量著笑容和藹的親爹,覺得他話中有話。

果然,就聽沈啟堂接著說道:

“為父之前對你多有不忍心,一時心軟,就縱容你胡鬨來著。但是為父深知‘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這個道理,所以,等你娘來到江寧之後,為父極有可能會支持她的想法的。”

“支持娘親的想法?”裴湘抿了抿唇,幾乎不用多猜,就知道沈啟堂在說纏足一事,立刻不高興地瞪圓了眼睛。

見狀,沈啟堂微笑著點了點頭,意味深長地說道:

“對,為父極有可能支持你娘的想法。當然了,事無絕對,為父也可能會改變主意的。”

說完這話,當爹的就拿著自己那一遝厚厚的作業施施然地轉身離開了,並且深深地覺得,自己辛苦讀書的時候,女兒也不能太過沒心沒肺地玩樂。

最起碼,她要好好琢磨一下怎麼孝順親爹,比如用她自己積攢的小金庫“賄賂”一下他,或者想辦法讓虛舟先生給他降低些課業要求……

然而,自覺今晚小勝一籌的沈啟堂剛剛走到門口,就聽他的漏風小棉襖慢吞吞地說道:

“爹哦,對於纏足這件事,湘兒一直覺得你的態度有些奇怪。你之前不反對這件事,便不太像你的做法,今晚又忽然改了主意,就更不尋常了。爹,說實話,你是不是對我和娘親隱瞞了什麼重要的事?”

被問之人差點兒在門檻處絆倒。

屋內的裴湘托著腮自言自語道:

“今天認識曹頎後,我才知道,原來旗人家的女子是不需要纏足的,要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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