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告知真實身份是曹寅的親生女兒後,裴湘發現自己的待遇有了一些比較明顯的變化。
在衣食住行方麵,宋濂峰對她的照顧又周到了幾分,尤其是在她表現出十分抗拒認曹寅為父後,宋濂峰竟然對她露出了溫和嘉許的笑意,還給她買了一條新發帶。
然而,在看守方麵,宋濂峰卻比之前要更加嚴密細致了。
裴湘暗自在心裡做了一番比較評估,發現如果說自己之前對於宋濂峰來說是一塊丟了有些可惜的小小銀錠子,那麼如今就是一個丟了之後會十分心疼的大大金元寶。
於是,兩人重新上路後,“升值”的裴湘便再也沒有尋到任何一個適合逃跑的良機,她總是被“守財奴”宋倒黴蛋看守得緊緊的。
另外,在東躲西藏趕路的同時,裴湘接觸到各種人間慘事的次數也變得更多了。她漸漸清晰地意識到,宋濂峰其實是在試圖用類似馴獸的手段對付她。
他想要讓一個驟然失去親人保護的小姑娘依賴他,甚至覺得這世上隻有宋濂峰最好最值得信任,也隻有宋濂峰能保護她關心她。而其他人則是在時時刻刻地傷害她利用她,包括一直隱瞞她身世的沈家人和更喜歡兒子的曹家人。
對此,裴湘的第一反應並不是氣憤或者擔憂,而是覺得萬分新奇訝異,然後立刻在心裡給宋濂峰狠狠蓋上了一個“此人有腦疾且無藥可醫”的朱紅戳印。
在弄明白宋濂峰的真實打算後,裴湘覺得自己不能白白讓他算計。於是,每當宋濂峰試圖在裴湘麵前樹立某種高大高深形象時,裴湘就抑揚頓挫地朗聲背誦某些典籍裡的篇章片段,然後專門挑選生僻晦澀的字詞典故向宋濂峰請教學問。
倘若宋濂峰回答不上來,她便天真地問他,這都是我們漢家老祖宗留下的寶藏,連韃子皇帝和曹寅那樣的旗人世家子弟都一直在潛心專研,為什麼反而是漢人的宋濂峰卻一問三不知呢?然後又擺出一副熱心腸的樣子友善詢問宋濂峰,要不要跟著她讀書學習和做文章?
幾次之後,為了讓裴湘信服自己,宋濂峰不得不揚長避短,儘量在裴湘麵前展露他自身擅長的本事。比如騎射武藝,比如野外生存經驗,比如和三教九流打交道的心得技巧,比如怎樣快速識破市井中某些旁門左道的訛詐騙局,甚至還有賭博出千的竅門……
宋濂峰顯露各種本領時,自然不會對裴湘詳細解釋其中的來龍去脈,他隻是想樹立威嚴,並不是要耐心教導徒弟。
但他終究還是小看了裴湘,完全不知道短短數日的工夫,身邊的小姑娘便悄悄地吸收掌握了不少新知識新技巧。並且,這些新本領很快就會反過來用在他的身上。
裴湘被宋濂峰帶回江寧城附近的某一晚,她睡得十分昏沉。等到她再次蘇醒過來的時候,便發現自己被單獨留在了一間昏暗的房間裡。
“奇怪,這次怎麼沒有綁著我的手腳……”裴湘佯裝迷糊地從窄窄的硬木板床上坐起身,一邊用餘光觀察自己所在的房間,一邊暗自思忖,“我昨晚睡得那樣沉,顯然不對勁兒……應該是宋濂峰使用了迷藥,哎,迷藥可真是好東西……對了,這裡到底有何特彆之處,能讓宋倒黴鬼這般放心,就這麼把我留在這裡……”
裴湘借著起床的動作,迅速而隱蔽地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在確定之前偷偷收集起來的各種小東西都沒有被搜走之後,她悄悄鬆了一口氣,然後才再次認真觀察起房間內的情形來。
隨後,她發現這個房間不僅無窗無門,而且屋內擺設也十分簡陋,除了一張木桌以及桌上的白色蠟燭外,隻有她剛剛躺過的木板床和一襲薄棉被。
“有人在嗎?”裴湘試探著喊了一句,回應她的,是一片寂靜。
拿起桌上的蠟燭,裴湘環著這間不大的屋
子走了一圈,粗略檢查之後,她並沒有找到房間出入口的所在。
“原來,這是一間隱藏了出入口的密室嗎?”裴湘心中了然,“怪不得宋倒黴鬼如此放心,他這是確信我肯定找不到出口了。或者,哪怕知道出口在哪裡,也無法從裡麵打開並離去……”
在手中蠟燭燃儘之前,裴湘再次把房間的四麵牆壁與地麵檢查了一遍。這一次,因為是有目標的詳細檢查,所以她很快就確定了幾個可疑之處。但不等裴湘一一細查確認,安靜的房間內忽然響起了一陣聽起來有些沉重的摩擦之聲。
裴湘眸光一轉,立刻拿著手中的蠟燭返回床上,然後裝作惶恐不安的模樣縮在靠牆的床腳處。
片刻後,床鋪正對麵的那麵牆壁緩緩出現了一道縫隙。
隨著縫隙漸漸變大,照進來的光也越來越多,宋濂峰的身影便露了出來。他在亮光中稍稍駐足了片刻,才側身而入,手中還拎著一個不大的食盒。
“吃飯!”
宋濂峰見裴湘一個小孩子握著蠟燭緊張地躲在角落裡,眼中劃過一絲滿意之色。他沒有做任何解釋說明,隻是朝著裴湘招了招手,讓她下床吃東西。
——他要讓裴湘習慣一個事實,隻有他能為她帶來光明和食物。
“我、我想如廁!”裴湘小聲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宋濂峰皺了皺眉,明顯是覺得麻煩。
他把食盒放在桌上後,沉吟了好一會兒,才讓裴湘跟著他往外走。顯然,他不打算讓裴湘在密室裡解決吃喝拉撒睡的所有問題。
而宋濂峰的反應與選擇也讓裴湘悄悄鬆了一口氣。她之前檢查房間時就察覺到,彆看這個房間簡陋,但是地麵和牆壁卻很乾淨。而且屋內的氣息一點兒都不渾濁,可見這裡存在著她尚且沒來得及找到的通風口。
“宋倒黴鬼帶我過來時,還特意迷暈了我,是不是可以猜測……對於宋倒黴蛋來說,這裡是比較重要難得的藏身之處?”
困境之中,裴湘要比任何時候都顯得冷靜成熟,心思也更加敏銳。
“也許這裡是他特意留給自己的後路……再加上我這些日子對宋倒黴蛋的觀察,已經確定他還是比較愛乾淨的……所以,他大約是不樂意讓我把這個密室當做茅廁的。唔,那就好,終歸算是有個能夠出門的理由了。”
稍稍試探過宋濂峰後,裴湘就沒有再提出彆的要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