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夜宴(三合一)(2 / 2)

貴妃裙下臣 山間人 17181 字 3個月前

那一對兄弟,看似是因她而起的爭執,可他們哪個人問過她的心意?分明都是為了私欲。

秋夜裡的空氣有些涼意,她攏了攏肩上披帛,也不願再回殿中,轉身道:“走吧,咱們回承歡殿——”

話音未落,她雙眼便對上一道熟悉的,帶著怒意的凜冽視線。

她的腳步頓住,隔著數丈距離與他對望片刻,忽而微微一笑:“將軍怎會在此?”

她想起來了,中秋之夜,正是李令月給裴濟下藥,逼他不得不與自己成婚的時候。

裴濟盯著她雲淡風輕的微笑,垂在身側的手暗暗攥緊。

方才他半道折返,一路上行得極快,可還沒走近,便看見何元士正守在廊下。

看來陛下已來了,他心下警醒,忙避開這一處,從偏殿後側繞過來,欲先窺一窺情況。

可還未待他走近,卻見眼前這女人正帶著婢女隱在暗處,平靜地看著不遠處的皇帝與睿王爭執不休!

一時間,他也說不清心底到底是何種滋味,憤怒有之,不解有之,鄙夷有之,甚至還夾雜著隱隱的慶幸與失落。

而此時,她竟還能像置身事外一般,對著他露出笑容。

他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沉聲質問:“你——到底有沒有心?竟還能這麼無動於衷!”

麗質沒應聲,隻轉頭對春月道:“去同陛下說,我乏了,先回承歡殿歇下了。”

春月小心又戒備地看一眼裴濟,似乎在提醒她謹慎些,隨即轉身離去。

麗質笑望著裴濟,緩步靠近,在一步之遙的地方停下,仰頭迎上他的目光,輕聲道:“妾有沒有心,將軍不知曉嗎?早已放在將軍這裡了,何必明知故問。”

她語氣幽幽,溫熱的呼吸自紅唇間溢出,若有若無地拂過他脖頸處敏感的肌膚,引得他的喉結忍不住上下滾動。

他直覺自己該立刻退開,可雙腿卻像生了根灌了鉛,怎麼也挪不動。

女人身上帶著沐浴後還未全然散去的水汽,在秋夜涼風裡慢慢彌散開,帶出陣陣清幽的海棠香氣。

香氣鑽入男人鼻端,像帶著鉤子一般,勾得他心口一縮。

他無聲垂眸,俯視著近在咫尺的女人,漆黑灼熱的視線自她柔軟的烏發無聲下滑,遊移過她風流嫵媚的杏眼與挺直纖巧的鼻梁,最後落在那兩片柔軟豐潤的紅唇之上。

因才沐浴梳洗過,她原本塗抹的胭脂已儘數洗去,可毫無雕飾的雙唇卻愈發紅潤。

此處陰暗,隻月輝披灑而下,朦朧幽靜。

裴濟隻恨自己目力太好。

如此昏暗的光線下,他也能清晰地看清她柔軟唇瓣上的細小紋路。

是他曾經吻過的雙唇。

仿佛有一隻看不見的火折子,點起一簇火焰,投入他如被油煎的心底,一下引燃出一片熊熊烈火。

熱意自胸口驟然傳遍全身,最後又彙集至下腹處,不住撩撥他已漸趨薄弱的理智。

他渾身的肌肉漸漸緊繃,堅毅的麵龐與脖頸也悄悄染上一層緋紅,漆黑的眼眸也愈發幽深。

麗質唇邊笑意加深,伸出一隻纖細柔荑,輕撫上他的麵龐。

“將軍怎麼臉色這樣難看?”

她的手掌極柔軟,纖長蔥白的指尖若有似無在他麵頰與耳畔處摸索著,引得他一陣戰栗。

此時,便是從未經曆過,裴濟也已明白過來——他被人下藥了!

可現在來不及思索到底是何時中招的,他的理智已岌岌可危,渾身上下都是壓抑不住的渴望。

他閉了閉眼,伸手覆上她的手背,讓她的手仍貼在麵龐上,卻不能再動。

“臣被人下了藥,不能自製,請貴妃快些遠離。”

他幾乎已是用儘全部心神來克製自己的衝動,隻希望她能儘快遠離。

可麗質卻像沒聽懂一般,杏眼微睜,又湊近了半分,問:“將軍被人下了什麼藥?可需妾做什麼?”

二人鼻尖隻相隔一寸距離,呼吸也漸漸交織在一起。

裴濟眼底閃過一絲惱怒。

他這模樣再明顯不過。她並非未經人事的少女,卻偏要明知故問。

血氣方剛的男子,又被人下了那樣的淫藥,哪裡經得住一再撩撥?

此刻他隻覺得腦中的弦錚然斷裂,潛藏的渴望排山倒海般襲來,令他再不顧得其他,一手握住她貼在他麵龐上的手,猛地走近兩步,將她壓到一旁的廊柱上,俯身下去吻上那兩片柔軟馥鬱的溫熱唇瓣。

饒是早有預料,麗質仍是被他猝不及防的動作驚得雙眼微睜,輕呼一聲。

可不過須臾,她便柔順地微閉雙目,儘力仰頭承著他激烈的親吻,掩在袖中的雙臂抬起,絲蘿順著細膩的肌膚滑下,露出兩截藕臂,柔柔圈上他的脖頸。

……

東側一處狹小的偏殿外,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內侍正戰戰兢兢掩在草木叢中。

眼看已至亥時,他不由有些著急起來,時不時左右觀望,像是害怕被人發現,又像是在等著什麼人似的。

不多時,另一個與他年齡相仿的小內侍從正殿方向匆匆過來。

躲著的小內侍心中一喜,正覺心口要鬆下,卻見那漸漸到近前的同伴滿麵焦急,鑽入草木間,與他一同蹲下,道:“不好了,我跟丟了人!”

“裴將軍那麼大個人,你怎麼能跟丟?”

那人也懊惱不已:“我哪裡知道?正殿中有千餘人,我也不能湊到裴將軍跟前去,本見他起身要走了,忙著穿過人群追上去,可一轉眼,卻不見了!”

“哎,這——這可怎麼好?若教公主知道,咱們可怎麼活!”

“先彆稟報公主,咱們暫且等一等。我聽羽林衛的人說過,小裴將軍心細儘職,這樣大宴的時候,都會先親自到殿中各處巡查一遍,越是偏僻,越是親力親為,想來很快便要來了。”

躲著的小內侍經這一提醒,也想起從前宮人們似乎也說過此事,是以越是這樣的大日子,從前想偷懶的宮人內侍們越是不敢在麟德殿附近出沒。

半個時辰前,已有羽林衛軍從麟德殿外圍巡查過一遍,裴將軍既離席了,也該要往這一處來巡視才對。

二人遂勉強鎮定心神,一同掩在草木之間,惴惴不安地等待。

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兩人雙腿酸麻,也不見半個人影。

其中一人按捺不住,哭喪著臉想到殿中去向公主謝罪,卻被另一個一把扯住,捂住他的嘴,悄悄指了指不遠處正快步行來的人影。

黑暗之下,那人麵目模糊,看不真切,隻身量頎長挺拔,頭戴玉冠,一身袍服也看不出顏色,外頭罩著的黑甲在月光下閃著幽暗的光。

眼看那人就要靠近殿門處,兩個小內侍心中一喜,對視一眼,便欲按公主的吩咐,用手中備好的迷藥將人迷暈,再送入偏殿中去。

可未待二人起身,卻見那人在殿門外停住,左右看了看,見無人,便徑直打開屋門,走了進去。

屋門飛快地闔上,兩個小內侍麵麵相覷。

“裴將軍與公主——難道早已商定好了?”

另一人茫然搖頭。

……

曲折寂靜的長廊下,李景輝一人獨坐,望著半空中皎潔圓滿的明月出神不已。

一牆之隔的主殿中,有男男女女的驚訝高呼聲傳來,大約是教坊新尋來的伎人又演了什麼從未見過的新奇玩意兒。

嘈雜喧鬨令李景輝心中越發寂寥。

長到二十歲,他才發現,做了六年天子的兄長,早已不是他眼裡那個從小對他照顧有加,親近不已的人了。

握著天下最強大的權勢,果然會讓人慢慢變得麵目全非,不近人情嗎?

他想起前朝曆代的帝王們,心底一片茫然。

從小,母親便告訴他,他這輩子已注定了,除了皇位,其他什麼都能擁有。從前,他要什麼,先帝會給,往後,他要什麼,長兄會給。

隻要他沒有野心,長兄會給他一輩子富貴安逸,隨心所欲。

可是母親錯了,他想要的,即便不是皇位,長兄也會隨意剝奪。強權之下,他也不過是與普通百姓彆無二致的螻蟻。

沒有權柄,如何隨心所欲?

權柄又從何而來?

皆是含元殿裡那個位置賦予的。千百年間,朝代幾經更迭,前前後後有帝王數百,隻要坐上了那個位置,便能號令天下,真正的隨心所欲。

他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默默攥緊成拳。

長廊儘頭,靠近主殿處,一雙眼睛暗中看了他許久,終於悄悄走近。

“睿王殿下。”

那人開口,將出神的李景輝喚醒。

李景輝回神,抬眼望向來人,微微蹙眉,似在思索著他的身份,片刻後,道:“安中丞怎會在此?”

來人身形魁梧,體格健碩,毛發濃密,高鼻深目,眼瞳中泛著淺淺的棕色,視人時帶著幾分深沉與威勢,正是出身西域康國的盧龍節度使安義康。

安義康聽他準確地認出自己,不由笑了起來,拱手道:“殿下好記性,臣這等偏遠邊將也記在心上。”

李景輝起身,勉強笑了笑,道:“安中丞是我大魏功臣,我自然該銘記於心。”

安義康此人出身卑微,最初不過是邊地草原上一個小小馬奴,十八歲那年自部落中逃出,投身行伍,因為驍勇善戰,屢立奇功,被時為幽州節度的張圭賞識,提拔為偏將。

數年後張圭病逝任上,朝廷將幽州節改為盧龍節。其時恰逢與突厥摩擦不斷,安義康屢次立下奇功,將突厥人趕出邊地,因此被封盧龍節度使。

“不敢。”安義康自謙,麵上深沉笑意卻不變,“臣今日還想向殿下道一聲謝。那日在雲來樓,若非殿下出手相助,臣已著了旁人的道,隻怕此時已官職不保了。”

李景輝愣了愣,隨即想起那日與裴濟、令月一同在雲來樓時,恰好撞破二女密謀給安義康下藥之事。

隻是那日讓人去提醒的並不是他,而是裴濟。

他搖頭道:“中丞不必謝我,那日是裴將軍的人將人拿下,我並未幫上太多忙。”說著,他微微蹙眉,“隻是不知中丞此話何意?難道京中有人要陷害中丞?”

安義康麵色一肅,隨即歎道:“不瞞殿下,臣後來命人去查過,那日要對臣下藥的,竟非平康坊的妓子,而是良家女子。想來是臣先前在軍國之事上與幾位丞相意見相左,才招來此禍。”

大魏不禁官員狎妓,可強占民女卻是重罪,一旦那二女得逞,他便再無翻身的可能。

而他口中的“幾位丞相”,實則說的也不過是那位群相之首——尚書令蕭齡甫。

數位宰相中,裴相與杜相等雖也不讚同過早往邊地放開軍政大權,卻也不激烈反對。唯有蕭齡甫,揣度過皇帝心思後,屢次與之針鋒相對。

況且,以為人而論,裴、杜二人皆胸懷寬廣,不會因政見不同而使這等下三濫的手段。

蕭齡甫就不一定了。

李景輝想了想,輕笑一聲:“倒像是他的手筆。安中丞若心中不平,何不上奏陛下,請陛下徹查?”

安義康隨即搖頭:“他是尚書令,臣不過是個邊地節度使,陛下自然不會信臣。臣有自知之明,不會做這等蚍蜉撼樹之事,唯等日後再建功立業,成為人上人,才敢有雪恥之心。”

李景輝挑眉,不知他為何對自己說這話,隻道:“安中丞誌向遠大。”

安義康微笑,眸光幽深:“殿下怕是在心中嘲笑臣吧?臣不讀詩書,不學禮儀,隻知丈夫誌在沙場,要想建功立業,手握實權,唯有真刀實槍拚殺出來。當年的太宗皇帝還是皇子之時,便帶著手下數員猛將征戰四方,立下赫赫功勞,最終成就一方霸業。臣自問有拚殺四方的勇氣,唯缺一位可以仰賴追隨的明主罷了。”

“大膽!”李景輝低聲嗬斥,“你的明主便是當今天子,如何還會缺?”

他聽明白了,安義康在暗示他。

當年的太宗皇帝為皇子時,朝中已有太子,穩坐東宮,深受朝臣認可。可太宗硬是憑著赫赫戰功,風頭一日日蓋過太子,最後兄弟生隙,太子被親弟弟的手下刺殺而亡,這才成就了太宗後來的霸業。

安義康被他如此訓斥,也未顯惶恐之色,隻躬身道:“今日月色甚好,臣受慣了邊地風沙,難得能享一享宮中美酒,方才酒後失言,殿下恕罪。”

說罷,也不看李景輝神色,拱手告退。

長廊之下,李景輝吹著夜風,陷入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