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風霜(2 / 2)

貴妃裙下臣 山間人 7910 字 3個月前

麗質沒再說話。

說到底,李景燁除了自私自利,也常優柔寡斷,先前不見賢妃,恐怕也是不想見了她後便即心軟。

眼下事情已過去,應當不會再為難徐慵。可他每每舉棋不定,到底如何,誰也說不準。

她腦中閃過日後自己有可能落到的下場,心口一陣緊縮,竟忽然想到了才離開不久的裴濟。

那是她的一根浮木。

……

徐慵到底沒熬到能出獄的時候。

聽聞那一日,徐賢妃在紫宸殿中聲淚俱下,哀哀懇求,本已令李景燁心底鬆動,答應不必等結案,翌日便先下旨讓徐慵回家中延醫養病。

可徐賢妃才離開,不過一個時辰後,舞陽公主府卻忽然傳來太後病倒的消息。

自李令月流產後,太後便親自去了公主府照料女兒,連日操勞憂思,令她好不容易在溫泉宮修養好的身子一下又垮了。

李令月年輕,幾日下來,已經恢複了不少力氣,太後卻當眾昏厥了過去。

內侍宮人們送回來時,李景燁再顧不得其他,徑直去了太後殿中,親自捧藥侍疾。

徐慵自然也沒被放出來。

錯過一兩日,本就已是奄奄一息的他,竟未能撐過最後幾日的牢獄,於臘月二十這日咽氣了。

消息傳入宮中,徐賢妃幾乎當場腳下一軟,癱倒在地,渾渾噩噩地被人抬回仙居殿,昏睡了一整日。

第二日起來,她卻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靜靜寫了書信送回家中,隨即又像往常一樣,有條不紊地打理宮中事務。

春月心中疑惑,悄悄道:“先前在紫宸殿時,賢妃分明焦急狼狽得很,怎徐尚書沒了,反倒無動於衷了?”

麗質蹙眉,輕聲道:“並非無動於衷。”

近來幾次見她,都覺她雖表麵看來全無異樣,可稍仔細觀察,便能發現她近來瘦了些,本來秀麗的麵龐間多了幾分楚楚動人之姿。

不知為何,麗質想起夢境裡懸梁自儘的徐賢妃,心底隱隱有感覺,她一定在暗暗謀劃著什麼。

……

自調兵的旨意馬不停蹄地先行送達,留後張簡便即下令軍中整裝,翌日奔赴北方戰線。

河東軍本駐河東道太原府,幽州則位於東北方向的河北道,六萬大軍一路北上,到達靈丘附近時,恰遇領輕騎日夜兼程趕來的裴濟,遂由其率領,終於在年關時趕至薊縣以北。

此時恰值隆冬時節,長城以北的大片荒漠與草原間都被風雪覆蓋,正是物資糧草最短缺的時候,突厥人為了搶奪糧財,也比平日更凶悍數倍。

裴濟才趕至前線,便發現盧龍軍竟一時呈抵擋不住的態勢,先前一個不慎,已讓阿史那多畢的鐵騎掃蕩過兩座縣城,不但將城中糧倉一搶而空,更擄掠當地人口婦女,情狀淒慘不已。

他心中有疑慮,隻是來不及細思,與張簡一同迅速定下戰略,先派輕騎為先鋒,從西麵伏擊,引突厥人追趕,借機將其兵力分散,與盧龍軍共同作戰應敵。

一番鏖戰,七八日下來,待戰局慢慢倒向大魏一方時,他始終緊繃的心弦才稍稍放鬆。

已是正月,這日,在兩軍聯營中,與眾將商議過後,他終於分出心神來,趁著周遭人都已離去,走近許久不見的睿王李景輝身邊,斟酌著詞句,將積壓多日的疑惑問出:“殿下,臣先前趕來時,見我軍似有不敵之勢。可分明數月前,朝中便已知曉了突厥有異動的消息,這些時日來,盧龍軍應當早已在備戰,怎還會令敵軍如此肆無忌憚?”

李景輝身為盧龍觀察處置使兼都防禦使,亦兼理防禦軍事,地位僅在節度使之下,如此大戰自然也是統帥之一。

他麵色微沉,半眯著眼打量裴濟,道:“咱們日夜備戰,阿史那多畢自然也是如此。大約是幾年不曾有如此大的戰役,將士們低估了敵軍的凶悍與殘暴,一時有些措手不及吧。”

裴濟沒說話,對李景輝的話並不認同。

與突厥之間停戰不過數年,饒是軍中士兵已換了不少,將軍們偶有調度,卻大體仍是先前的人。尤其安義康身為盧龍節度使,在幽州附近已有多年,從前戰績不俗,如何會在已有所準備的情況下,麵對敵人來犯反而措手不及呢?

他先前已看過那幾次交鋒時雙方的情況,盧龍軍似乎是為了拉長防禦線,將兵力分散開來,才讓阿史那多畢有了機會集中兵力猛攻一處,趁虛而入。安義康顧全大局,不敢舍棄一處戰線,看似沒錯,卻實在巧合了些,與他從前狠戾大膽的作風有些不符。

非但如此,這回前來,睿王也變了許多。

他打量著眼前的這位表兄,隻覺陌生感撲麵而來。

從前的李景輝為人爽朗,瀟灑恣意,少年氣十足,而如今,那張與過去一樣年輕英俊的白皙麵容,不但被邊塞的風霜打得粗糙了幾分,連過去的青澀與明朗也褪去大半,都化作深沉與狠戾。

前日,他親眼見到李景輝將一名因連日上陣殺敵而疲累不堪,於夜間值守時昏昏欲睡的小卒當場斬殺。

饒是他早就習慣了廝殺下的血腥,也明白李景輝的本意是要殺雞儆猴,令將士們打起精神,不得鬆懈,仍忍不住覺得此舉有些過分。

短短數月,他的這位表兄身上似乎再也找不到從前的影子了。

夜色之下,二人各懷心思,立在帳外呼嘯冷風中,沉默不已。

良久,李景輝忽然嗤笑一聲,一掌拍在裴濟後背,仿佛又成了過去那個年輕無憂的閒散親王,朗聲道:“怎麼,說不出話了?數月不見,你小子也不知道給我來信,我這做表兄的,當年真是白關照你了!”

裴濟望著他的眼神閃了閃,隨即慢慢移開視線,道:“怕殿下不願見臣的信罷了。”

他與李景輝一同長大,情同手足,自然也想過寫信往來。可李景輝當日離開長安是迫不得已,他隻恐去信多了,反令其想起過去的傷心事。

更重要的是,他瞞著睿王與麗質糾纏不休,日日都在深深的愧疚與矛盾中掙紮,又怎敢再寫信往來?

李景輝笑了聲,又在他背後捶了下:“子晦,你我的關係,我怎會不願見你的信?你小子,還是從小到大的老樣子,肅著一張臉。”

說著,他也似乎也漸漸想起離開前的種種,滿是笑意的麵色也收斂幾分,抬頭望著邊地寒冬裡的孤月,在呼嘯的北風間輕聲問:“子晦,麗娘——她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