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當夜,義成郡主府鬨了個雞飛狗跳底兒朝天,侍妾庶子庶女沒一個肯承認的。
虞傳雄到底是做過吏部侍郎的,最後來了一招狠的,將所有侍妾以及庶子女的社交關係梳理了一遍。
這一梳理就梳理出了問題。
虞家幾個庶子庶女年紀小,能跟外界接觸的圈子也不大,都在家塾裡上學,能將此事捅到禦前的,必定是能有能接近禦前的路子。郡主府後院的婦人們都是出身卑微與上層毫無關聯的,除非有個中間人,不然這事兒無論如何也捅不到禦前去。
虞傳雄最後將範圍縮小到了家裡最大的兩個女兒身上,進了東林書院的虞世蘭與虞世蓮。
虞世蘭庇護林碧落還來不及,哪裡肯做出這種蠢事來?
當虞傳雄陰沉沉的目光最終落到了虞世蓮身上,長久的盯著她瞧之後,其餘妾侍與庶子女們議論紛紛。
大年夜被如今到院子裡集合,隻是審問卻沒說出了什麼事兒,這些人到現在還覺得莫名其妙。後半夜還下起了小雪,落在地上像淺淺糖霜,實是美麗凍人的很。
“阿蓮,為父倒沒瞧出來,你還有這般手段?!”
“阿爹你在說什麼?阿蓮不明白……”虞世蓮還欲抵賴,卻聽得虞傳雄已暴喝出聲:“來人哪,將衛氏杖責二十!”自有後院膀大腰圓專事刑杖的婆子上來拉了衛氏要行刑,衛姨娘的淚水當即流了下來,柔弱至極:“郎君,你當真這般狠心?!阿衛這麼些年儘力竭力侍奉郎君,你卻問都不問清楚,也不知所為何事便要處阿衛刑法?”
衛姨娘是個美麗的極有風致的婦人,特彆是一雙秋波,年輕的時候在未跟著虞傳雄之前,不知道溺斃過多少個男子——後來跟了虞傳雄,便成了他的專屬,多少年費心練習柔情攻勢,便是到得如今這個年紀,有時候這招還是很管用的。
虞世蓮已經撲過去抱住了虞傳雄的雙腿仰著臉兒泣不成聲,淚水沿著她玉雪麵孔流淌下來,當真楚楚動人,頗有乃母風範:“阿爹……阿爹你這是聽了誰的讒言,要處罰我姨娘?阿爹你都不聽姨娘辯解一聲嗎?”
義成郡主冷冷瞧著這對母女作戲,活撕了她們的心都有!
當年她沒保住妹妹,如今還要眼睜睜看著外甥女遠赴邊陲,去過那苦日子,這讓她怎麼接受得了?
“還不拖下去打?磨蹭什麼?”
眼見得郡主發了話,婆子們雖不知衛姨娘犯了什麼錯,卻也當場便拖過了條凳來,將流著淚的衛姨娘架到了條凳上打了起來。
家裡鬨將起來,虞世蘭是過來了,可是她從頭至尾都是糊塗的。父母為何生這麼大的氣,所為何事,她一概不知。此刻也隻是傻傻做個旁觀者,不過衛姨娘挨打,虞世蓮吃癟她倒是樂見其成。
第一棍了下去,衛姨娘終於拋開練了幾十年的柔聲細語,慘叫一聲,“啊——郎君——”
虞世蓮還保持著仰頭乞求的姿態,搖著虞傳雄求情:“阿爹……阿爹我姨娘到底犯了什麼錯啊?”
虞傳雄垂頭與女兒目光對視,在她的淚光裡冷冷道:“你若是還不說,杖責四十,若還是不說,杖責六十……你若忍心讓你姨娘被打死,那就繼續裝傻!”
虞世蓮的手一抖,麵上陡然蒼白,咬唇不語,內心如滾油熬煎一般。
她做夢都想不到,虞傳雄會拿這招來對付她們母女,且毫不手軟。
難道這麼多年對衛姨娘與她的寵愛都是假的?
在衛姨娘的慘叫聲中,她慢慢鬆開了抓著虞傳雄雙腿的手,又慢慢站了起來,珠淚兒不斷順著她麵上滾落,那一副倔強卻惹人堪憐的樣子,十足十是衛姨娘年輕時候的模樣。
“阿爹早便看我跟姨娘不順眼了吧?這是有了麟兒便想除了我跟姨娘?問都不問清楚,便要定人死罪!既如此,還不如將我跟姨娘一起打死罷!”她一頭說完了,一頭便衝了過去,直撲到了衛姨娘身上。
那施杖的婆子不防她衝了過來,手下不停打了下來,虞世蓮背上連著重重挨了兩記,慘叫兩聲,其餘妾侍庶子女儘皆駭然。
義成郡主冷笑一聲:“這是做給誰看呢?指望著挨個一下兩下便能救了你姨娘嗎?”
施杖的婆子停了下來,衛姨娘母女抱在一處哭成一團,瞧著委實可憐。她們母女一邊哭一便拿淚眼去瞧虞傳雄,皆是溫柔堪憐的無辜模樣。
若是按著虞傳雄以往的性子,說不定真個就被她們給蒙哄了過去。
可是今日此事卻不是能夠蒙哄過去的,連聖上都說了讓他整理後院,此事已經影響到了他的仕途,他焉能再姑息?
“將二姐兒拖過去,繼續打!”
虞傳雄從齒縫裡擠出這句話,衛姨娘母女頓時崩潰了。
“郎君……郎君你好狠的心啊……”
“阿爹……阿爹你不能打我姨娘……”
虞世蓮被婆子們上去拉了下來,她拚命掙紮,奈何這些婆子皆是身粗力健者,穩穩摁住了她就跟老鷹摁住了小雞崽,院子裡棍子擊打在肉體身上沉悶的聲音連同衛姨娘哀求的聲音,以及虞世蓮的哭求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鬨。
虞世蘭看看臉都青了的虞傳雄,再瞧瞧恨意十足的義成郡主,似乎整個人都要氣的發抖一般,小心的挪了過去,伸出手來悄悄的扶住了她的手臂。
——她鮮少做出這麼體貼的行動,從來都是自己闖禍由著郡主在身後收拾爛攤子。
郡主府但凡雞飛狗跳,必定與她有關,今日這事兒倒與她半點乾係沒有,但見義成郡主氣成了這般模樣,她心中倒有幾分心疼,鬼使神差之下,竟然跟往常林碧落的作派似的,做出了親昵的舉動。
她扶住了義成郡主之後,心中又有幾分尷尬,不成想義成郡主側頭朝她瞧一眼,便重重的握住了她的手,手勁之大,直握的她的手都有了幾分痛意。
但因為那一眼飽含了悲滄憤恨不甘懊悔等諸多情緒,沉重複雜的令虞世蘭都有幾分傻了,便任由義成郡主握住了她的手,又將半邊身子靠在了她身上,也不知道是冷的還是氣的,虞世蘭甚至能感覺得到她在微微顫抖。
——可見這事情實在嚴重了。
不然何至於將她阿娘氣成了這般樣子?
二十棍子不一會兒便打完了,衛姨娘還有說話的力氣,隻低低叫一聲“郎君~~~”百轉千回,含著抵死纏綿的味道。她在這時候還能對虞傳雄不發一句惡言,毫無怨悔,也當真難得!
便是其餘妾室們聽得她這聲郎君,也覺心旌動搖,暗想若是自己被打成了這樣,定然也做不到衛姨娘這一步的。便是石頭做的人兒也要被打動了,何況一向憐香惜玉的尚書大人?
可惜今日虞傳雄是鐵了心要將此事查清楚,他心中既然存了疑,又將各人身邊的人際關係梳理過了,尤其是外麵侍衛還捉了衛姨娘與虞世蓮的貼身丫環去拷打,已經有一個丫環招了,說起一件事來。
道是翁大人的庶女翁瓊小娘子去年春才入的東林書院,與二娘子極為要好,翁瓊有個一母同胞的親妹子被送給了苟有德……
這才是他鐵了心要對衛姨娘動手的原因。
“不肯說就再杖責二十!”
婆子們領命,再次不緊不慢的打了起來,因著那速度並不快,可是每一下都傾儘了全力,落在實處,因此力道著實不小。這會兒衛姨娘的臀部已經血跡斑斑,便是那麼厚的冬衣也已經滲出血跡來,連她的j□j聲都有氣無力,打到三十下的時候,終於昏了過去。
“不——阿爹你真的要打死我姨娘?”
“潑冷水,繼續打!”義成郡主緊握著女兒的手,似乎從她那溫軟的手上汲取力量一般,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硬梆梆冷冰冰帶著百折不回的殺意。
虞傳雄沒有阻止,隻冷眼旁觀,似乎有隨時準備下令再加二十下的意思。
“彆打了……彆打了我說……我說!”
虞世蓮徹底崩潰了……
她到底是個十幾歲的少女,哪怕平日再有心機,哪裡鬥得過在政壇上摸爬滾打了多少年的虞傳雄,以及心如鐵石的義成郡主。
若是她再不說出來,說不定衛姨娘便會被當場打死。
婆子們都停了手站在那裡抹汗,大冬天打出一身熱汗來,一點懶沒偷。
當下虞世蓮便將如何猜測林碧落的身世,以及後來想法子走了苟有德的路子傳消息進了宮之類講了出來。
院子的妾侍庶子女們挨了一夜的凍,此刻東方都有些魚肚白了,院子裡的火把也燃了一夜,這才知道這大半夜的老爺夫人發火是為著那般。
等她說完了,虞傳雄冷冷一笑:“為父真是沒瞧出來!”
虞世蓮隻苦苦跪地求饒:“阿爹饒了我姨娘吧?瞧在她這麼多年服侍你的份上饒了我姨娘吧?!”
緊挨著義成郡主身邊站著的虞世蘭至此刻才恍然大悟,她忽鬆開了義成郡主,幾步過去,抬腳便踢了虞世蓮一個窩心腳,抬手便是兩巴掌甩在了她臉上:“賤人!黑了腸子的賤人!”
若是往常,虞傳雄見得她如此辱罵庶妹,必定怒火衝天,可是今日他卻一言不發,似乎壓根沒瞧見眼前一幕。
義成郡主冷冷瞧著已經暈過去的衛姨娘,以及被虞世蘭揍了趴在地上的虞世蓮一眼,嘲諷一笑:“老爺以為,如何處理?”
“衛氏杖斃!二姐兒杖責——”虞傳雄停了一下,這一個到底是她的親身骨血,林碧落並未喪命,隻是此後命運天差地彆,如何處理他還真沒想好。
妾侍們聽得他這句話,皆在心裡打了個哆嗦。
義成郡主冷哼一聲,接口道:“衛氏杖斃!二姐兒不必杖責,到底是女兒家家的,打壞了可怎麼了得?待得衛姨娘受刑完畢,便將二姐兒送回院裡去反省!”將她們娘倆都打死可真是便宜了這對母女,死一個留一個天人永隔才會讓她也嘗嘗這痛苦滋味。
虞世蓮慘叫一聲,撕心裂肺哭了起來,她原以為自己隻要說了真話就必定能救了衛姨娘,哪知道招與不招結果都是一樣的。
有婆子上前來兜頭朝著衛姨娘淋了一盆冰水,她被激醒,還未開口棍子又打了下來……
虞世蓮親眼看著衛姨娘被活活打死在了她麵前,又驚又嚇又痛,當時便暈了過去。
自有府中媳婦子上前去扶她,將她送到了自己院子裡關了起來。
義成郡主府這通折騰,林碧落通通不知。
當夜回去之後,她安慰完了何氏與林楠,便回房去洗了個熱水澡,早早上了床。
這是她在上京城中為數不多的時間了,剩下的時間她要好好計劃一下。
第二日天剛放亮,郡主府便派人來接她。
想到昨晚義成郡主的臉色,林碧落收拾了一番便跟著馬車回了郡主府。
義成郡主一夜未睡,剛剛收拾完了虞世蓮母女,回房梳洗了一下,便派人去接林碧落。昨晚她本來準備苦求今上,但是被林碧落阻止,這會兒急於見她。
本來今兒初一,去歲聖上就召了各藩入攜子入京,但凡嫡出儘皆帶到了京中來。年三十大宴,聖上便與這些子侄一一見了麵,吩咐了令他們過完了年都入東林書院讀書,等他身體好些了便召子侄入宮,共敘天倫。
原本懷著惴惴不安之心的各藩王聞言皆不由往深遠了想。
聖上龍體每況愈下,眼瞧著是生不出龍子來了,這才費心巴力的將宗室子侄召了來,說不定未來的太子便是這些世子們中間的哪一位了。
既存了這心,各藩王便要多多表現,不但要讓世子在今上麵前孝順謙恭,還要與朝中重臣打好關係。
因此大年初一郡主府便收了好幾份拜貼。
隻不過昨晚府中大鬨一場,虞傳雄與義成郡主鬨心,對外宣布雙雙受了風寒,身體不適,暫時停止一切新年活動。
郡主府閉門謝客,接了林碧落的馬車從角門入府,一路直驅,到得主院才停了下來。自有丫環婆子迎了出來,引了林碧落入內。
林碧落在郡主府住了一年有餘,何曾見過這些婆子如此鄭重對待她的?
便是虞傳雄與義成郡主不曾怠慢她,到底身份有彆,哪怕大家都知道主子看重她,說到底她也不過是個認來的無關緊要的義女,將來落在哪裡誰也不知道,平日不過瞧在主子麵兒上,服侍的雖然周到,到底隻是例行公事而已,與今日的態度截然不同。
她卻不知這些仆人們心中所思所想。
昨晚府中大鬨一場,杖斃了一個得寵的姨娘,林碧落的身世也隨之真相大白。
原來郡主與尚書大人並不是隨便從外麵撿了個商戶女來認的,而是這一位竟然是府中親眷!內裡又有義成郡主從康王府帶來的陪嫁仆從,算起來林碧落可算是她們的小主子,那一份親近之意便與平日的隔膜不同。
林碧落不知就裡,進了房先問了安,便見義成郡主神情鬱鬱,臉色不好,便問:“姨母可是身上不舒服?”昨日宮裡都審過了,她如今倒不怕再暴露身份,因此這姨母竟然叫的十分順口。
義成郡主心中難過,隻伸手來摸她的臉蛋,一遍又一遍,仿佛看到當年遠走邊陲的蕭怡,心中刀剜一樣,口裡卻氣恨道:“你……你就這般想要去邊關?”哪怕借機應了楚家婚事,能留在上京也行啊!
林碧落歪頭一樂,極為嬌憨可愛:“姨母可舍得阿姐遠行,與你在千裡之外,母女相隔?”以這樣一種方式離開上京城,她心中忽然輕鬆無比。
義成郡主重重在她肩上拍了一記,直氣的罵她:“你個不長腦子的!骨氣能當飯吃?你阿爹阿娘就是非要拿骨氣當飯吃,如今還不是在邊陲苦熬?!”這是她最恨蕭怡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