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林碧落設想過很多次她離開上京城的情景,但是……沒有一次是被鎖拿了塞在豪華馬車裡帶走的。
眼瞧著上京城巍峨高大的城樓漸漸在視線裡消失,林碧落探頭出去朝著隊列之中的十二郎努力搭訕:“十二郎,我渴了……”
十二郎很想把腦袋蒙起來裝死……三娘子放著正主兒不搭理,喊他作什麼?
他哪裡能明白林碧落的苦衷呢?
被某人當街搶劫一般塞進了馬車裡,又莫名其妙失了初吻。某人還要做出傷懷絕望的樣子來,讓林碧落每每想起便覺心中酸痛難當,又愧疚難言,哪知道才過了兩日……就成了這般樣子。
某人臉皮厚,她卻覺得好不難為情。
明明要押送她去邊陲,何苦做出一副生離死彆的樣兒來騙她?還真騙的她主動送吻!
在林家院子裡看到他的時候,林碧落就想到了這點。這會兒一個人在顛簸的馬車裡坐著,那天醉後的細節便愈發的清晰了起來,越不想越容易想起來細節,仿佛唇上還有他的氣息,臉上還有他胡茬紮過的細微的痛意……
“十二郎——”
“十二郎——”
“十二郎——”
林碧落是打定了主意要把十二郎哄騙到馬車上陪她解悶,剛叫的時候聲音還有點小,可是見十二郎扭頭看了她一眼之後,又堅定的把腦袋扭了回去,表示沒聽到,她的聲音便逐漸提高一個分貝。
十二郎在她這種叫魂似的聲音裡隻覺得肝顫,對上十一郎似笑非笑看好戲的包子臉,真是揍人的心都有了。他小心的偷窺自家主子的神色,發現他要麼定力極好,不受魔音穿腦的影響,要麼耳朵出現了故障,暫時隔絕了所有的聲音。
在林碧落喊到第二十聲的時候,十二郎終於聽到自家主子發了話:“你過去看看。”
眾護衛皆以看好戲的神色瞧著十二郎。
十二郎認命的驅馬靠近了馬車,對上林碧落可憐兮兮求助的臉,隻能暗歎一聲作孽!
“三娘子,有何事吩咐。”
“我渴了。”
林碧落將腕上鐐銬搖的嘩啦響,表示自己是個犯人,失去了動手的能力。
其實這鐐銬鑄造的極為精細,手腕之間的距離大約在一尺左右,完全不妨礙進食喝水以及……解手。想當初這東西鑄造的時候他還在場呢。
大年三十宮中宴飲回去之後,他家少將軍大半夜便將府中工匠召喚出來,言明要鑄造個鎖人的鐐銬,且注明必須是精巧的,不影響基本生活的,至於圖樣子,都是讓工匠們當場畫出來,他再審核的。
十二郎不明白,他要造這個鐐銬乾嘛使。
楚家數代掌兵,不但養著兵,還養著不少鑄造兵器的匠人,方便在實戰之中隨時對兵器進行改製。這批人對楚家死心塌地,內裡很是有幾個有才的,於這些上頭頗有研究。
鑄個隨便枷人的鐐銬,於這些工匠不過小菜一碟,讓他們感興趣的是,少將軍一再強調必須精巧,這東西是要往誰身上招呼?
為此,十二郎沒少被這幫工匠們攔住問東問西。由於十二郎嘴巴特彆嚴,什麼也沒問出來,最後,有個工匠突發奇想,自行給了大家一個合理的解釋:“這個……不會是閨房用具吧?”增加情趣什麼的。
十二郎:“……”
大年初一,楚家作坊裡一大幫工匠們聚在一起熱烈的討論著少將軍的房事愛好,群力群策的發揮所長,發誓要讓少將軍得到不一樣的xing福,十二郎卻被充做了馬夫,滿大街逮林三娘子。
二人在車裡的功夫,十二郎腦補了很多不和諧的畫麵,最終將林三娘子送回家之後,回到楚家作坊,他才發現,腦補的遠遠不止他一個。
——楚君鉞下令讓做一個鐐銬,成品送上來之後,還有一大堆贈品。
比如……各種稀奇古怪的刑具凳子外加依次從大到小排列的……玉勢。
可見大家都腦補的非常黃暴,比之十二郎有過之無不及。
十二郎當時連偷看少將軍臉色的勇氣都沒有,他深深的垂下了腦袋,心中隻有一個念頭:自從林三娘子出現在少將軍的生活之中以後,他裝死的本領是越來越高了。
尤其,他還能在裝死的同時支棱著耳朵用心的聽著每一個人說的話並加以消化。
楚家作坊裡的工匠們都是糙漢子,可是所謂的糙漢子對某些事情真的是研究的非常徹底,因為拋棄掉了所謂的文明的外衣,隻覺陰陽交合乃是天地正道,都迫不及待的充當楚少將軍的啟蒙老師,詳細介紹自己製作的贈品的用法。
到了最後,十二郎都在裝死,也許是他的腦袋垂下去的時間太久,久到有點腦衝血,整個臉都燒了起來。
少將軍最後將那副鐐銬收到了懷裡,至於贈品嘛……他雲淡風輕的下了個命令:“十二郎都搬回去,鎖到我院裡的小庫房去。”也不知道他要做何用途。
作坊裡的工匠師傅們的目光一下子便變的意味深長了起來,此後多年,他們都對楚君鉞的另一伴抱有著深深的同情外加憐惜。
有個師傅的眼神明明是在說:少將軍您老好不要臉!
卻不想想是誰造成了這種失控的局麵,又是誰提出要做這些東西的?而且平日研究兵器不見他們工作熱情高漲,偏做這些歪門斜道的玩意兒倒效率奇快!
十二郎現在看著明明自己能喝水還要以被銬為理由,非要逼著他給奉茶的林三娘子,心裡就充滿了擔憂與同情。
假如有一天她能親眼看看自己幫少將軍收藏在私庫裡的那些“珍藏”,心中不知作何感想?
基於這種同情,十二郎不得已下了馬,爬上馬車去,親自幫三娘子倒了杯水,喂她喝了,收好杯子準備爬下馬車的時候,被林碧落揪住了。
“十二郎……我好悶,陪我說說話兒吧?”
十二郎:“……”
這種事情不在他職責範圍之內吧?
他小心的探出腦袋去,求救的目光朝著前麵隊列裡高坐在馬上的筆挺身影投射而去,可惜對方連點餘光都沒舍得給他。
十二郎陪著林碧落坐了一天的馬車,傍晚到了一家客棧的時候,他被罰去喂馬涮馬……整整二十匹馬都歸他負責。
這哪裡是流放林碧落,分明是在流放他!
事實再一次證明了十二郎敏銳的直覺。
後來的好多天裡,他發現自家主子與三娘子之間詭異微妙的相處方式。首先他們都喜歡使喚他跑腿。其次……城門失火的時候,他這種小魚小蝦跑太前真的會遭殃的!
涮馬喂馬隻是一個開始,後來路上的種種辛苦自不必說了。假如他在馬車裡陪著林碧落聊會兒天(三娘子強逼的,拉住了不讓走),那晚上的夜生活便十分的精彩。從被各位兄弟們操練到逼著不讓他睡覺,大家輪值陪他,美其名曰“交流兄弟間感情”。
他們兄弟間有什麼感情可交流的?
十二郎欲哭無淚。很想大聲申訴:少將軍與三娘子才需要好生交流感情吧?
偏這兩個人就好像卯上了一般,都能在與對方視線相觸之後,當對方是空氣,假裝對方不存在,淡定自若的扭頭去看旁邊的風景。
——他們到底是在彆扭個什麼勁兒啊?
一路上十二郎真是心都要操碎了,到了第十天頭上,他終於覺得再這麼下去自己非得累趴下不可,隻能想法自救了。
那一晚恰巧露宿在郊外,這些人都是在外麵生活慣了的,有人搭帳篷紮營,有人拾柴生火,有人洗米煮飯,還有人去林中打獵。
林碧落所坐的超豪華馬車就坐著她一個,但事實證明這馬車的容量實在不小,車板壁下麵裝的東西一應俱全,看著楚君鉞的護衛們將裡麵的東西一件件往外拿,她頗有種“馬車肚子堪比機器貓”的錯覺。
等到了吃完了飯,天色也黑了下來,連篝火也漸漸熄了,林碧落早鑽進了帳篷,將自己整個兒都窩到了厚厚的被子裡,卻還是感覺得到冷。現在還未到正月十五,一路上行來,時有積雪,這般天寒地凍的行走,實是有點辛苦。
她在半睡半醒之間,不曾注意到帳篷外麵一個黑色的影子一閃而過,手裡捏著個不斷掙紮的小東西,然後……那黑影摸到了帳篷邊上,小心的將小東西放了進去,長舒了一口氣。
大功告成!
十二郎看看相鄰的兩座帳篷,輕手輕腳竄到了侍衛們的帳篷旁邊,卻不曾閃身進去,隻悄悄的躲在一邊觀看,又計量著那小東西的行走速度。
果然不出他所料,不過才一小會兒,隻聽得林碧落的帳篷裡傳出一聲“啊——”的一聲尖叫,緊跟著又連續三聲高亢的救命聲,隔壁帳篷裡衝出來個衣衫不整的身影,掀了林碧落的帳篷便衝了進去。
十二郎捂嘴偷笑,很想湊過去瞧瞧熱鬨,不過想到這些日子的辛苦,萬一被逮住了,哪有好果子吃?他正在低低笑歎,肩上卻被拍了一下,頓時給駭的都不敢動了,耳邊傳來熱熱的呼吸,有人緊貼著他的耳朵吹氣,不懷好意的問:“十二郎,在做什麼呢?”
十二郎:“……”
帳篷裡的情景,完全不出十二郎所料。
林碧落睡到半夜,起先聽到個吱吱的聲音,還當自己做夢,翻了個身,手從被子裡伸出來,不防摸到個毛茸茸熱乎乎的東西,定了定神忽想起這是在野外,頓時一聲慘叫,不顧自己衣衫不整便從被窩裡跳了起來——
啊啊啊啊啊——
緊跟著,帳篷便被人掀了起來,有個人直接衝了進來,聲音都有點不穩:“阿落怎麼了?阿落——”
林碧落便直衝了過去,跑了幾步隻覺腳下踩著個軟軟暖暖的的東西,一聲小動物的慘叫,好像被她整個的體重壓爆了,她此刻心中恐懼哪裡敢低頭看——何況低頭看也看不見。跟炮彈一般,她筆直的衝進了楚君鉞的懷抱,整個人還在慘叫。
楚君鉞將她抱了個滿懷,連聲追問:“怎麼了怎麼了?”人都到他懷裡了,他還有幾分驚魂未定。
帳篷外麵,已經有人跑來問:“將軍,出什麼事了?”
林碧落被他整個的抱在懷裡,感覺到雙腳離了地,她猶嫌不足,使勁往他懷裡偎進去,怕到深處,不由放聲大哭,也不管丟不丟臉了!
“掌燈!”
楚君鉞一聲令下,即刻便有護衛進來打亮了火石,將帳篷裡的燈燃了起來,見到這兩人的姿勢,又低著頭退了出去。
“阿落怎麼啦?”
楚君鉞懷裡抱著嬌軟的身子,心中難免心猿意馬,瞧著三姐兒這模樣,倒像做了噩夢一樣。這會兒帳篷裡燈亮了起來,她的哭聲漸小,嗚嗚咽咽指著被子那裡:“……有……有東西……”自己卻看也不敢看一眼,仍舊窩在楚君鉞懷裡。
楚少將軍感受了她這十來日的冷眼不搭理,難得嬌玉滿懷,自舍不得放,便索性抱著她過去,騰出一臂來,掀開被子去瞧,什麼也沒有。
“你是不是做夢了?”
“沒有!”林碧落仍舊在哭,可見嚇的狠了。哭到了半忽想起方才朝著楚君鉞跑過來的時候,似乎……踩著了個什麼東西?
她緊揪著楚君鉞前襟,低頭去看自己的右腳,楚君鉞忽聽她不哭了,目光隨著她的視線下落,就瞧見了她的襪子上麵似沾了血跡,直嚇的林碧落又尖叫了一聲,已經伏在他懷裡要嘔的樣子。
楚君鉞索性伸手將她的襪子脫了下來,隻見襪底全是血跡,目光在帳篷內隨意的瞟了一下,便瞧見地上有一攤被擠爆的東西,過去一看,心中頓時有數。
懷裡的人兒死活不肯下來,哪怕光著一隻腳,也隻哆哆嗦嗦緊趴在他懷裡,這會兒倒是一點也不倔強了,連她那驕傲的自尊也拋棄了,簡直乖順的可愛。
楚君鉞喉頭一乾,他衣衫不整,又正是個壯年男子,哪怕未曾嘗過葷腥,可是隻穿著中衣的嬌軀在懷裡緊貼著他,又因為生怕自己掉下來,便時不時蹭著要往他身上爬上去,又是他朝思暮想要娶的人兒……真是在考驗他的自製力!
“阿落……”
“嗚嗚~~”
“阿落,天晚了,不過是隻竄進來的田鼠,已經被你踩死了,彆怕!”他將她抱到了被褥間,試圖要將她揪下來,可惜對方扯著他的腰,死活不肯放。
“嗚嗚~~不要~~我不要一個人睡~~”
楚君鉞是真的要急出一腦門子的汗了。他害怕再這樣僵峙下去,他的身體起了變化被她瞧見……
到了最後,楚君鉞都沒從他身上把林碧落揪下來。
林碧落邊哭邊曆數他在自己流放路上的罪狀,除了不搭理她之外,還將她鎖了起來……反正連他吃飯之時瞧過來的眼神也透著惡意與冷漠……
楚君鉞恨不得喊冤枉:除了那個鐐銬是他報得她當殿拒婚之外,其餘的……那是關心的眼神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