姿容絕世的年輕女人立於雪中,貌若白玉無瑕,嫋嫋婷婷。一雙明眸宛如璞玉,道不儘清絕溫雅,好似遠山芙蓉,淑麗無雙。
而當她開口,嗓音亦是婉轉如鸝:“閣下腦子出了這麼大的問題,還是儘快找個大夫,啊不,獸醫開個顱。不過我看你這情況吧,恐怕眉毛以下全得截肢。不會做人就彆做人,當個牲口乖乖閉嘴,還世界一份清淨不好嗎?”
伏魔錄:……
好家夥,他以為雲衡那廝自學成才,沒想到居然是臭味相投一唱一和的師門傳承。不愧是仙門大宗,牛!
男人滿臉世界崩塌的表情,徹底不說話了。
“對了,還有件事,我必須糾正一下。”
齊薇揚唇笑笑:“閣下方才說過,甫一抬手,便被我二人的靈力震開――然而在那時候,其實我們並未出手。”
男人顯出茫然的神色,目光一轉,落在秦蘿臉上。
“也不是我!”
她趕忙擺手,特地加重語氣:“我沒來得及把法器拿出來。”
可彼時在場的,分明隻有眼前這幾人而已。
不是來自蒼梧仙宗的修士,莫不成還能是――
不可能吧。
一個念頭迅速劃過腦海,男人毫不遲疑將它摒棄,眼中現出淡淡輕嘲。
陸望隻是個一事無成的廢物,除了供他泄憤,渾身上下找不出分毫可取之處。他怎能憑空生出靈力,一夜之間飛上枝頭變鳳凰,甚至將他這個大男人輕易擊倒。
他可是那小子的爹!
齊薇對他不做理會,微微俯身低頭,目光流連於男孩漆黑的瞳孔,又恢複了溫和如水的語氣:“孩子,你方才可有感到自經脈裡湧出的氣?”
陸望眼睫顫了顫。
之前把秦蘿護在身後,舉起雙手的刹那,他的確察覺過一絲異樣。
像是骨髓中有什麼東西劇烈一抖,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息把腦海儘數包裹,再猛地炸開――
可陸望不敢繼續往下想。
像他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擁有非比尋常的力量呢。
“所以說――”
秦蘿看見他眼底生出的暗色,佯裝一無所知的模樣,猝然揚高嗓音:“是陸望保護了我嗎?”
滿身傷痕的男孩耳根發熱,匆匆看她一眼。
“是哦。”
齊薇點頭,手中靈力浮現,為陸望拭去臉上的灰塵與血跡:“小朋友,你很了不起――在最關鍵的時候,是你的靈力保護秦蘿沒有受傷。”
她見多世事,從這孩子靦腆沉默的模樣來看,定是被他爹磋磨了性子,生不出信心。
女修微微一頓,麵上笑意加深:“這是你第一次覺醒靈力嗎?”
癱倒在雪地裡的男人徒勞張了張嘴,發不出聲音。
這是他從未料想過的事情。
因為篤定陸望一事無成,打從一開始,他便將其視為累贅。然而那個被他當作出氣筒的小子,怎麼可能擁有靈力,得到仙宗長老青睞?身為父親的他落魄至此,陸望――陸望隻是個沒用的結巴,怎能就此平步青雲?
秦蘿兩眼發亮地盯著他瞧,心裡的小人開開心心打了個滾。
陸望垂下腦袋:“我、我不知道……我一直――”
他快要以為自己正在做夢。
他分明從來都是普普通通的,或許連“普通”都稱不上,膽子不大,性格怯懦,每天都會被爹爹罵沒用。
可是――
如今發生的一切,是真實存在的嗎?
“這是頭一回,對吧?”
齊薇仍是溫聲:“靈力的覺醒需要契機,你是個勇敢的孩子,因為想要保護朋友,才擁有了能夠保護她的力量。而且――”
她說著垂下眉眼,摸了摸男孩毛茸茸的腦袋:“你不僅勇敢,還擁有十分珍貴的天賦。那是一種非常非常罕見的、了不起的資質,名為天生劍骨。”
話音方落,男人臉色愈白。
他明白這個詞彙象征的意義,僅僅四個字,便能奠定一生的不凡。
他本應是未來劍道天才的父親,享受無儘天靈地寶的優待。
可……怎麼會變成這樣?
陸望、陸望不會報複他吧?!
一瞬間心緒流轉,仿佛有無數沉甸甸的情愫落在心頭。
陸望自然不會知曉何為劍骨,卻已能從對方的話裡明白幾分大概。
心跳劇烈得前所未有,他說不出此時此刻的感受,隻覺得眼眶莫名發酸。
“所以陸望很了不起啊!”
秦蘿睜著圓溜溜的黑眼睛,雙頰被凍成濃濃粉色,聲音也像經過了冰凍,清清脆脆的:“我爹就是天生劍骨,他可――厲害啦!”
不知所措的男孩雙目發紅,倉惶對上她的眼睛。
“你以後肯定能變得和他一樣,行俠仗義、斬妖除魔,變成被很多很多人崇拜的――”
她說著笑容一停,用力吸了口冷氣:“嗚嗚哇哇你彆哭啊!眼、眼淚擦一擦!”
陸望不知道自己掉了眼淚。
直到秦蘿笨手笨腳湊上前來,用袖口拭去他臉上的水漬,男孩才發覺那些滾燙的水珠。
“對、對不起。”
他下意識感到羞赧,狼狽避開其他人的目光,下一瞬,後背忽然籠上一股溫和熱度。
秦蘿力道很輕,雙手柔柔一壓,便讓陸望的整個身子驟然前傾。
小朋友的懷抱並不大,卻足夠溫暖舒適,鬥篷上的絨毛軟綿綿拂過他臉頰,帶來熱乎乎的癢。
“好啦好啦,那些事情都過去啦。難受就哭出來,沒關係的。”
她一下又一下拍著他脊背,奶音溫柔得像貓:“等到明天,跟我們一起走吧。”
*
第二日清早,齊薇在龍城主辦了超度與驅邪儀式。
如今龍城裡的怨氣消散大半,她身為蒼梧仙宗舉足輕重的高位長老,將其儘數驅散並不太難。待得日上三竿,縈繞於城中的黑煙已然了無蹤跡。
久違的日光伴隨落雪悠然落下,於漫天瑩白中緩緩鋪開,逐一填滿乾枯的枝頭、許久無人居住的房屋、生有碧綠雜草的幽暗角落,以及那麵破損腐朽的城牆。
隔著七年遙遠的時光,這個故事終於落下了句點。
離去的人們去了往生的另一頭,活下來的老老少少,則將齊心聚力,重建這座被無數人奮力守護過的城池。
至於蒼梧仙宗,也到了離開的時候。
比起來的時候,在返程的飛舟裡,多出了兩道影子。
“為、為什麼不能見謝哥哥!”
秦蘿急得一蹦一跳,眼巴巴望著飛舟儘頭緊閉的房門。
“不是說了嗎?他不久前被心魔所控,邪氣未消,又不懂如何壓抑魔氣,很容易再度爆發,回到蒼梧以前,必須好好看管。”
江星燃精疲力竭,躺在椅子上拍了拍圓鼓鼓的小肚皮:“真不懂你為什麼和他那麼親近。”
秦蘿朝他做了個吐舌頭的鬼臉。
他們倆說個沒完,一旁的陸望自始至終保持沉默,雙眼漆黑,安靜看著窗外浮動的雲朵。
直到此時此刻,他心裡仍然充滿了不真實的夢幻感,淩空而行的飛舟、高不可攀的仙門大宗、在身邊嘰嘰喳喳的朋友,全都是他曾經不敢奢望的夢。
“你看,那是龍城,變成好小好小的黑點點了。”
秦蘿向前探出身子,右手托住腮幫子,從嘴角揚起淺淺的笑:“下麵的山也好漂亮!冬天真好,到處都是雪白雪白的。”
陸望匆匆看她一眼,又飛快把視線挪開。
“我就說吧,你以後一定能變成特彆厲害的大英雄。”
秦蘿看著雪景,側臉被托成雪球般的圓團,輕輕笑笑,露出一顆潔白虎牙:“謝謝你保護我喔。不管怎麼說,至少在昨天晚上,你就是我的英雄啦。”
陸望沒說話,下意識捏了捏單薄袖口。
好一會兒,靦腆的男孩微微側過頭去,現出一個微不可察的微笑。
當他仰起腦袋,順著秦蘿的目光看去,見到一望無際的連綿山川。四麵八方儘是浮玉般的大雪,冰封千裡,霜天萬物,無一例外儘收眼中。
他們淩於世界之上,在觸手可及的地方,是以往遙不可及的天際線――
那裡有九州八荒,瀚海雲天,靈力縱橫萬裡,裹挾著擁有無限可能的未來。
冬風凜然而過,揚起男孩額前碎發,以及墜落在眼底的暗影浮光、江山如畫。
一個更為恢宏浩大的世界,在他眼前緩緩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