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我來帶你回家啦。...)(2 / 2)

修真界第一幼崽 紀嬰 18460 字 3個月前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它總覺得這兒血腥氣十分濃鬱,晦氣得很。

伏魔錄說得毫不猶豫,秦蘿卻是微微一呆,目光遙遙望去,停止了向下的腳步。

這裡陰暗寂靜,沉重的壓抑感幾乎能讓人窒息,然而就是在這種環境裡,從其中一間小屋子裡,隱隱約約溢出了一道光。

那裡麵……似乎有人。

“那裡不對勁。”

伏魔錄也發現了貓膩,飛快看一眼秦蘿的神色:“你說……那隻狐狸會不會在裡麵?”

眼前見到的一切都遠遠超出想象,秦蘿緊張得發不出聲音,隻能輕輕點頭。

她腳步很輕,這回沒有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屏著呼吸來到房門前,透過虛掩著的門縫向內看去,瞳孔不由縮緊。

幻境之外的地牢裡,樓迦眸色幽深,嘴角掠過一絲玩味的笑。

秦蘿能走到這裡,是她從未想象過的事情,也算那小女孩走運。不過……

女人絕美的鳳眼斜斜向後瞥去,見到白也緊繃的身體,忍不住挑起眉頭。

不過,這裡才是最有意思、也是她最期待的地方,主菜往往需要留到最後。

地下一層,是每個孤閣死士一輩子都無法忘卻的角落。

溶丹以後,經過一段時間的訓練,孩子們會被關進同一間小屋,強者生,敗者死――

就像煉製蠱毒一樣,強迫他們自相殘殺,直到最後活下一個人,便是無可取代的萬蠱之王。

白也絕不似秦蘿所想一般無辜無害,恰恰相反,他是個滿身鮮血的劊子手,曾經犯下殺孽無數。

幻境之中,淺紫色的小小影子推開了門。

看清房屋裡的景象,秦蘿牙齒一顫,脊背發涼。

房屋頂端吊著個昏暗的小燈籠,牆壁、地麵、頂上,全都濺滿了猙獰的血。

身形單薄的少年立在中央,燈火幽暗,把影子拉成長長一條直線,明明沒有風,卻輕輕晃動了一下。

白也背對著她所在的方向,滿身儘是傷疤血汙,粗布衣裳被劃出破破爛爛的裂口,被血暈開,粘膩貼在身上。

在他身前身後,將他整個緊緊包圍著的……是一道又一道沾滿血汙的人型黑影。

“為何殺我?為什麼要讓我死在這裡?我才十五歲,你這個劊子手!”

“我曾送給你一瓶傷藥,你還記不記得?沒良心、白眼狼!”

“我、我真的不想死啊,我明明一遍又一遍求你,為什麼非要殺我?”

黑影紛紛朝他伸出手去,自口中發出渾濁的低喃與啜泣。

無數密密麻麻的聲音響成一片,秦蘿鼓起勇氣握了握拳,向著中央的少年靠近一步:“白也哥哥。”

瘦削的身影微微一頓,沒有回頭。

秦蘿猜不出他的心思,伏魔錄卻隱約明白幾分――他不敢回頭。

對於眼前的白也來說,秦蘿曾經許下與他再見的諾言。她是他唯一的朋友,而這個承諾,或許是他灰暗人生裡的唯一期待。

重逢是少年求之不得的祈願,如今卻用錯了時間和地點。

當再次見麵,他的殺孽展露無遺,隻會惹人憎惡,更何況秦蘿是個來自名門正派的小孩。

秦蘿見他沒答,又道了一聲:“白也哥哥?”

她得不到回應,乾脆邁開步子走到白也跟前,一抬頭,對上一雙渾濁猩紅的眼睛。

像是……難過得快要哭出來。

她沒想讓白也哥哥不開心的。

女孩試圖更靠近一些,對方卻仿佛受了驚嚇,匆匆後退一步,手中沾滿鮮血的直刀哐當落地。

實在可笑又可悲。

白也在心底自嘲笑笑,不敢看她的眼睛,更不敢與秦蘿有所接觸。

他將屋子裡的所有人都屠戮殆儘,唯獨剩下自己。哀嚎、哭泣與求饒不絕於耳,仍在折磨每一條神經。

他手上沾染了無辜者的鮮血,從今日起,將正式淪為一把善惡不分、汙濁不堪的兵器。

此刻自己滿身是血,秦蘿雖然受了傷,渾身上下卻是乾乾淨淨,觸碰分毫都是玷汙。

他明明期待了那麼久,想要和她再次相見。

這樣的場麵……一定會遭到厭惡。

之前分明憧憬過無數次重逢,為什麼偏偏是在這個時候呢。

令人不安的沉默在空氣裡蔓延,白也聽見o聲響,怔然抬了抬眼。

下一刻,少年的整具身體都驟然緊繃。

小小圓圓的團子穿過重重暗影,踱步來到他身邊。

秦蘿小心翼翼張開雙手,避開他身上淌著血的傷疤,輕輕抱了抱。

心魔裡的白也怔怔沒動。

幻境外的白也同樣沒出聲,唯有指尖微蜷,用力吸了口冰涼的氣,胸腔生疼,帶來久違的、活著的實感。

“這不是你的錯。”

伏魔錄給她科普過孤閣裡的規矩,秦蘿想著想著總覺得難過,像是大姐姐一樣,輕輕拍了拍少年後背:“我……我知道的,你要是不這樣做,自己就會死掉。”

白也僵著身子,隻能感覺到心口嗡嗡。

他想說自己身上很臟,或是這裡太過危險,不宜久留,千千萬萬的話語堵在嘴邊,沒能說出一句。

這是他不敢奢求的擁抱,卻是在最狼狽不堪的時候獲得。因為太過溫暖柔和,反而讓人無法掙脫。

“大家都想活下去,你沒有不對的地方。”

秦蘿想了好一會兒,聲音更輕一些,像是從遙遠的幻象裡飄來:“能見到你真好……謝謝你能努力活下來。”

謝謝你能努力活下來。

其實從沒有人期待與他再見,更沒有誰在意他的死活,白也習慣了將自己看作隸屬於孤閣的工具,今日卻有人對他說,見到你真好。

不是對一件兵器,而是獨獨對著他。

在識海最深處的角落,有什麼東西悄悄裂開。

哢擦。

話音落下的一瞬,秦蘿懷裡的少年忽地消失蹤跡。

不止白也,之前那些哭泣著的黑影、牆頂的燭光、甚至於整個房間都開始一點點消散,從牆角開始,融化成模糊的墨團。

天搖地晃,濃墨四起,眼前整個世界都像浸了水的顏料,亂糟糟糊開。

“這、這這這什麼啊!”

伏魔錄意識到不對勁,險些破音:“秦蘿快跑!心魔察覺到威脅,打算摧毀這個幻境!”

可四麵八方都在崩塌,她應該跑去哪兒?

秦蘿心口砰砰直跳,看向身後小小的門。

孤閣裡魔氣最重,心魔源頭一定在這裡。如今……她還剩下一個沒有去過的地方。

伏魔錄趕緊開動小腦筋,火急火燎:“快上去找你師兄――不對!你怎麼往下邊跑了啊!回來!!!”

耳邊儘是呼嘯而過的風,秦蘿頭也不回地一直往前,心跳越來越快。

在孤閣的地下二層,說不定能找到那個人。

她說過一定會去見他,無論艱難險阻,竭儘所能。

牆壁與地板清一色開始融化,一個個墨團在半空散開,破碎成心魔的記憶殘片。

秦蘿跑得飛快,隻能感覺到疾風呼呼啦啦,抬起雙眼的刹那,正好撞進一個墨團之中。

墨團裡的記憶,大概是白也曾經執行的某次任務。

巨大的魔獸癱倒在地,少年執刀立於它身邊,雖是勝利者的姿態,奈何後背被利爪刺穿,露出駭人的血洞。

秦蘿看得心驚,喘著氣邁步上前,輕輕碰了碰他的手。

她本想出言安慰,彼此觸碰的瞬間,畫麵卻毫無征兆地整個裂開,一眨眼,又回到了之前那條長廊。

墨色扭曲成混沌的光圈,飄浮在長廊的各個角落。每一團光圈裡,都藏著一段屬於白也的回憶。

一個個空間破滅。

一段段時間重疊。

無數畫麵在她身側崩塌又重現,數不清的回憶如鏡麵般碎裂,在濃墨構成的黑白世界裡,秦蘿是唯一鮮明的色彩。

當她飛奔而過,與一個又一個墨團擦肩,也一次又一次地在回憶裡突然現身。

在他重傷時輕輕觸碰的手,在他恐懼時亮起的微光,在他孤獨時投來的澄澈視線。

如約定裡所說那樣,女孩在每個不經意的時刻匆匆出現,途經少年的整段人生。

幻境之外,白也漆黑的眼瞳被光暈映出點點亮色,在劇痛的胸腔裡,聽見砰砰的、震耳欲聾的響動。

從已經記不得長相的娘親口中,他聽過許許多多的傳說。

力大無窮的戰神、普渡眾生的聖女、嫉惡如仇的上仙。

故事裡總說善惡有報,世人終將被救出苦海,他日複一日地等,隻等來一具殘破的身體、一個不被正道承認的身份、以及一整段卑劣的人生。

奇跡從來不屬於他。

直到某一天,有人不顧一切地、穿越了無數個變幻的時間與空間,隻為向他奔來。

……隻為向他奔來。

通往地下二層的階梯已經融化大半,秦蘿顫顫巍巍踩上去,墨汁倏地溢開。

四下青煙彌漫,差一步就是深不見底的黑淵,她顧不得害怕,踏著墨團繼續向下。

地下二層同樣幽暗,一束燭火牽引出微弱的光。

在不遠處的角落,她見到無比熟悉的影子,被一層層魔氣死死裹住,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還差一點點。

很快就――

即將踏出最後幾步的刹那,腳下階梯全盤化為散開的墨汁。

立足之地被儘數剝奪,秦蘿一個踉蹌,不受控製地向前墜落。

樓迦仰頭望著閃爍的畫麵,笑容不知何時沒了影蹤。

真奇怪,她想。

或許人老了便容易心軟,她居然……有些想讓秦蘿快快去到那道人影身邊。

自從進入孤閣、漸漸習慣被操縱與指示的人生以後,她究竟有多久沒像這樣,對某件事和某個人有所期待了?

地牢彌漫的血腥氣裡,白也同樣靜靜看著幻境。

角落裡獨自佇立的那道身影,即是他識海中真正的自己。

孑然一身、通體沾滿鮮血、被臟汙渾濁的魔氣團團裹住,如同一道無法掙脫的束縛。

他被困在籠子裡太久,已經很難離開。就算秦蘿當真來到他身邊,也隻能見到一具行屍走肉的空殼。

可是……白也想對她做出回應。

哪怕要與整個心魔相抗,哪怕要擊碎這個生活了許多年的囚籠,哪怕這意味著他不再是孤閣合格的兵器,他也想親口回應秦蘿的奔赴。

無形的裂口慢慢擴散,愈來愈大。

哢擦。

不明緣由地,白也忽然想起在糖水鋪子裡聽過的、一個有些幼稚的傳說。

相傳夢中的守護者名為[瑤靈],時常於孩童噩夢顯露身形,顯形之際,牽引瑤光束束,宛若星河倒流。

到那時――

瘦小的女孩自半空而下,順勢向前跌落。

她身邊墨色沉沉,在昏暗單調的背景裡,唯有一身淡紫長裙逶迤晃動,暈開一抹鮮妍色彩,如同一道從天而降的光。

纖細的身影自半空落下,卻並未摔倒在地,亦或墜入無儘深淵。

穿過重重疊疊的魔氣,原本僵立著的少年陡然睜眼,抬手將她接在懷中,被衝撞得向後一個趔趄。

當白也抬眸,見到一雙澄澈漂亮的眼睛。

秦蘿長長長長吸了口氣,臉頰因奔跑浮起淺淺的紅,咧嘴笑開的時候,杏眼溢出明晃晃的光:“白也哥哥,我來帶你回家啦。”

――到那時,便是群魔四散,萬事萬物複歸澄明。

噩夢不再,天光大亮。

……幻想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