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正道魁首就是好。
伏魔錄不由想起自己和主人在魔域艱難度日的時候,那叫一個舉目無親、步履維艱,無論怎樣都尋不見人幫忙。即便到了後來打出點兒名望,身邊的氛圍同樣虎狼環伺,總歸不如名門正派這樣和諧。
不過……那話本裡的霍訣說自己曾被封印在衛州,究竟是作者的一時興起,還是當真有什麼依據?就算它對衛州起了疑心,又該如何說服秦蘿前往那裡?
以她那點修為,總不能說是一起去鏟除大魔頭霍訣吧?
它正苦著臉細細思索,忽然聽身後木門吱呀一響,年輕的醫修自房中走出,向秦蘿略一頷首:“外傷都已上好藥,識海之中還需多加調養――你在屋外等了這麼久,要不要進去看看?”
秦蘿自然點頭。
仙門大族多是受了城主邀約而來,被儘數安置在城主府的客房之中。
比起客棧,客房中的陳列擺設更為雅致講究,甫一進屋,就能嗅到濃鬱的熏香與草藥味道。白也仍是小狐狸的模樣,懨懨趴在床頭,毛茸茸的尾巴蜷在身後,如同蓬鬆柔軟的雪球球。
秦蘿腳步很輕,唯恐驚擾到他,沒想到剛剛走向床邊,就見小狐狸尾巴一動,朝她這邊抬起眼眸。
“白也哥哥,”她像在講悄悄話,“你感覺怎麼樣?”
伏魔錄小聲吐槽:“你要是在拿手碰他,力道輕點兒還說得過去;講話沒必要這麼小心,就算大點兒聲,莫非還能把他傷口壓破了?”
秦蘿撓撓腦袋,恍然大悟:“對哦!”
白也很快應答:“無礙。”
他自幼便是獨來獨往的性子,即便對秦蘿心存感激,也說不出多麼好聽的漂亮話,遲疑半晌,才遲遲開口:“今日你將我買下,用了多少靈石?”
床前的小女孩一愣,他繼續道:“多謝救命之恩,白也定將誓死效忠蒼梧――至於用去的靈石,我會竭力補償。”
這是他經過深思熟慮後想出的話。
身為孤閣死士,白也最擅長的便是為了主人出生入死,而今蒼梧救了他,他理應全身心效忠。
這樣說……應該能讓秦蘿感到高興。
少年沉聲語畢,有些緊張地捏緊爪子。他心中本是做好了打算,猝不及防,卻聽秦蘿道:“沒有用掉靈石。”
白也微怔,抬起漆黑的眼瞳,聽她繼續低低出聲:“你又不是衣服或者彆的什麼東西,為什麼要用靈石賣來賣去。”
她是真的很不明白。
白也哥哥打從一開始就不屬於孤閣,即便是他娘親,也沒有資格把他賣掉――所有人都不具備這樣的權利。
更何況,隻有貨物才會被當作商品,白也哥哥分明是隻活生生的狐狸,會難過也會笑,才不是供人買賣的東西。
“重光叔叔會把你放出來,是因為我爹娘告訴他,你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秦蘿坐在他身邊,微微側過腦袋:“我也不需要你報答什麼――你之前就救過我很多次啊,我娘說了,好朋友就應該互相幫助。”
不是被販賣的工具……而是她的朋友。
這是少年未曾料及的言語,白也抿唇垂下目光,一如既往保持著不動聲色的模樣,尾巴卻是不受控製,左右搖晃一下。
他當久了被隨意處置的兵器,乍一聽見如此純粹的童言童語,竟覺得有些不知所措,唯有心底貧瘠的角落裡,許久未曾體會過的情愫緩緩掙脫禁錮,一團團一簇簇彌散在胸口,溢開暖洋洋的熱度。
伏魔錄暗暗腹誹,秦蘿這小丫頭果然存了私心,重光看上去和雲衡差不多的年紀,她卻非要叫人家叔叔,擺明了就是不喜歡。
“雖然妖丹可能沒辦法複原,但是方才的醫修哥哥說了,隻要慢慢調養,就不會經常覺得疼。”
秦蘿坐在床上晃了晃小腿,黑溜溜的眼珠倏地一轉,忽然興致更濃:“對了!我爹說你天賦很高,以後可以來蒼梧拜師,長老們一定會搶著要。你想不想來?”
她說著咧了嘴,眼角彎彎,叫人莫名想起乖順可愛的狗狗。
白也偏過腦袋,仍是冷著臉的神色,輕輕點了點頭。
“好耶!”
於是小朋友更加開心,啪地一拍手,震得頭上小啾啾晃來晃去:“我我我特意總結了每個長老的修為和脾氣,給你看一看吧!”
秦蘿一邊說,一邊低下腦袋翻找儲物袋,片刻之後,露出苦惱的神色:“糟糕,好像落在我房間裡了。”
糊塗蟲。
伏魔錄無奈扶額,聽她再度開口:“這樣吧,我房間不遠,我馬上回去找找,很快就能把它帶過來。”
秦蘿怎麼也找不到筆記的蹤跡,隻得把儲物袋合上,滿臉懊惱地回房去拿。
小孩動作飛快,白也看著那道身影匆匆出門,再把房門輕輕虛掩,等秦蘿離開,屋子裡又恢複了死一樣的靜。
這是他早就習慣了的氛圍,如今卻莫名覺得太過安靜――
沒想到下一個瞬息,這份安靜就蕩然無存。
秦蘿的腳步漸漸遠去,原本空空蕩蕩的窗口外,忽然探出一個小腦袋。
然後是第二個和第三個。
其中一人踮起腳尖:“是那個嗎?從孤閣裡出來的殺手。”
“應該是吧!我聽說蒼梧仙宗的人進了孤閣,還帶出來一隻狐狸。”
另一人好奇道:“孤閣裡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吧?蒼梧帶他回來做什麼?培養死士嗎?”
“誰知道呢。”
第三個小孩壓低聲音:“咱們在外麵議論,他要是聽見,會不會大發雷霆然後――”
三個孩子同時倒吸一口冷氣,沒注意不遠處出現了另一道人影。
雲衡皺著眉頭站在拐角邊,聽見這群小孩的聲音,心裡更是不耐煩。
曾經他被蒙在鼓裡,如今什麼都懂了。
原來狐狸並非狐狸,而是個被溶了妖丹、為孤閣效力的小破孩。
――他曾經抱著狐狸又揉又蹭嘿嘿傻笑的時候,那臭小子一定在心裡暗暗嘲笑他的醜態,可惡!可恥!可恨!
食鐵獸妖越想越氣,連帶著看窗外三個小孩,也帶了點憤憤然的意思。
他們並非蒼梧弟子,如今各大門派彙集於此,消息傳得飛快,不少人聽說了白也的事情,對此心存好奇。
想也明白,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白也無疑是個異類。
冷漠、嗜殺、從小到大浸染在血泊裡,與正道修士格格不入,定會招來閒言蜚語。
他雖不喜這群小孩的嘰嘰喳喳,卻也不願上前製止。
開玩笑,他和那隻狐狸什麼關係,連普通朋友都算不上,倘若現身,指不定會被對方如何笑話。
雲衡胡亂揉了把頭發,目光一瞥,正好望見房間裡蜷縮著的毛團。
全身幾乎被繃帶綁了個遍,小小一個,雖然表現得漫不經心,腦袋卻是刻意轉向另一邊的陰影裡,遮掩住全部神色。
……啊煩死了。
“我還聽說,孤閣裡的殺手全都心如蛇蠍,在小時候就要殺害身邊的――”
為首的小孩說得正起勁,忽然瞳孔一震,目光觸到不遠處的景象,當場被嚇到打了個嗝,把想說的話一股腦咽回喉嚨裡。
這、這是什麼啊!
入夜後的城主府一片安靜祥和,在距離他們不遠處的地方,居然出現了一隻異常恐怖的黑白大圓球!大圓球齜牙咧嘴,黑豆豆眼冷冷一睜,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就麵目猙獰地邁動短腿,一邊爪子捶胸,一邊張著嘴搖搖晃晃向他們奔來!
不知是誰驚慌開口:“這、這是食鐵獸!”
傳說食鐵獸凶悍無比、狂躁駭人,他們一旦被那雙爪子抓住,定然死無葬身之地!
三個孩子被嚇得滿地亂爬,沒過一會兒便不見了蹤影,黑白相間的大球默默停下動作,在心底冷哼一聲。
小樣,看以後還敢不敢嘴碎他們蒼梧仙宗。
雲衡麵無表情地收手,視線不經意一晃,居然對上另一雙黑漆漆的眼睛。
躺在屋子裡的小狐狸聽見動靜,下意識揚起了腦袋。
還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仿佛對身邊的一切事物都提不起興趣,把整個世界都排斥在外邊。
小孩就是這一點最討人厭,自以為是,脾氣差勁得很。
白也沒想到自己會見到食鐵獸。
這是一種絕世罕見的神獸,據說力大無窮、狂躁好鬥,他如今重傷在身,倘若對方衝進來,自己定然打不過。
事實證明,他運氣似乎一直很差。
方才這隻食鐵獸狀若癲狂地嚇走了幾個小孩,與他四目相對後,居然微微頓了頓身形,晃悠悠往門邊靠近。
一片寂靜裡,白也聽見房門被推開的聲音。
在孤閣培養出的警惕讓他緊緊繃住身體。
食鐵獸一步步走近,小狐狸逐漸看清對方的模樣。
身形壯碩、頭大如鬥,雙眼周圍的一圈黑色襯得瞳孔宛如深淵,手掌粗粗圓圓,利爪則是鋒利如刀,正在一點點向他靠近。
白也放慢呼吸,時刻準備反擊。
能撕碎一切的利爪已經到了他頭頂。
能撕碎一切的利爪陡然往下,帶來勢如破竹的冷風――
然後……摸了摸他耳朵。
白也:?
危機仍在繼續,食鐵獸的兩隻爪子全捏住了他耳朵,連帶著頭上絨絨的白毛,整個胡亂一摸。
白也:……
大大的圓球憨憨傻傻,摸完腦袋,甚至拿爪子握了握他的右手,似是想到什麼,靈機一動拍了拍腦門。
白也麵無表情,任由食鐵獸攤開大掌,用狐狸白白小小的爪子開始寫字。
一大一小兩個毛團麵對著麵,爪子掠過手掌上的絨毛,如同蒲公英飛到了軟綿綿的雲朵上。少年沒出聲,認出第一個字是[好]。
然後是――
小狐狸神色一怔。
這隻食鐵獸寫的是……[好朋友,毛球球]。
寫完還分彆指了指他們倆。
因為覺得他們都是毛絨絨的模樣……所以默認成了朋友?
這隻食鐵獸有三歲半了嗎?
“嗚哇,娘親。”
房屋之外,秦蘿悄悄踮起腳尖,透過窗戶打量屋子裡的景象:“那是咩咩嗎?他們關係真好!”
大熊貓笑眯眯的樣子,好像溫柔的熊貓媽媽!
“不知道。可能是咩咩,也可能不是,大熊貓不都長一個樣?”
江逢月聽聞白也醒來,本想來同他聊一聊,沒成想竟會目睹這般景象,思忖一瞬,也像秦蘿一樣壓低聲音:“關係挺好倒是真的,你不用擔心白也哥哥以後孤零零的啦。”
她沒把話說得太死,好歹要給雲衡留些麵子。
“真好。”
小朋友看得眉眼彎彎:“大小團團貼貼。”
客房之內,雲衡得意地爪爪叉腰。
什麼叫人美心善,他就是人美心善的典型。
雖然這小子之前騙了他,但看他這麼可憐巴巴的模樣,倒也可以勉為其難安慰一下下。
和狐狸做朋友的是食鐵獸大熊貓,與他雲衡絕無半點關係。今日這件事天知地知他知,除此之外不可能有任何人知曉。
食鐵獸挺起圓鼓鼓的大肚皮,目光朝著窗外悠悠一晃。
這邊是兩團毛球圓圓滾滾,他翹起身後圓圓一坨的尾巴,爪子落在小白狐狸絨絨的側臉上,笑得憨厚而樸實,如同一位兢兢業業的老母親。
那邊的秦蘿雙眼亮晶晶,江逢月放下手中的留影石,朝他微笑著揮了揮手。
雲衡:!!!
食鐵獸大頭亂晃。
食鐵獸爪舞足蹈。
江師伯!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