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衡身為難得一見的食鐵獸, 在宗門之內名氣不小。
因此與之相對地,在稀奇古怪的謠言越傳越廣、越傳越歪後,發來訊息進行慰問的弟子也就不少。
眼前雪花一樣的傳訊符四處亂飛, 飛過雲衡茫然的雙眼,也飛過水鏡裡的狗跳雞飛, 硬生生飛出一場宛如冥紙滿天的葬禮, 就著食鐵獸那眉眼,隨時能貼上一個大大的[奠]。
秦樓他懂了。
他今日總算明白了何為“流言猛於虎”, 同時也證明了自己不久前的那個猜測――
如今的雲衡不是雲衡,儼然成了一個徹徹底底的不幸。自從逐漸靠近秦蘿以後,隻有食鐵獸倒黴的世界,終究還是到來了。
他覺得那群小孩恐怖如斯。
人與人之間的歡喜並不相通, 雲衡開始一個接一個回複傳訊符, 秘境裡的孩子們則是快快樂樂, 慶祝秦蘿贏得武試, 在一堆互啄的菜雞裡拿到了頭名。
秦樓拍了拍好友滄桑的肩頭, 目光上揚,再度回到水鏡。
禦龍城崇尚武學、民風剽悍, 秦蘿身為武試第一名,就算文試拿了鴨蛋,也能順利得到進入禁地的資格。
幾個好朋友經過一番商量, 決定前往城中的酒樓裡飽餐一頓――
天書修為高深,創造的幻境極為逼真, 雖然食物無法起到真正意義上的果腹作用,卻能擁有和實物相同的味道。小孩天性最是愛玩, 他們好不容易來一趟幾百年前的衛州,自然要好好遊玩與品嘗。
水鏡悠悠浮現的畫麵裡, 秦蘿正板著一張圓臉,神情嚴肅地注視身前的一道道菜式。
“我們說,要老板把衛州的特色菜全部送過來。”
秦蘿皺了皺眉,露出苦惱的模樣:“這個黑不溜秋的蟲蟲是什麼?”
謝尋非看一眼菜單:“炸蝗蟲。”
嘶――!
女孩渾身一震,趕緊把目光從蝗蟲堆裡挪開,轉眼瞧去,不禁又是微怔。
“還有這個圓乎乎的球,這是……雞蛋?”
謝尋非:“魔物內臟。”
噫――!
秦蘿神色更加嫌棄,晃晃悠悠來到另一邊,臉頰變成圓滾滾的小包:“蟲子內臟蟲子內臟,為什麼這盤還是蟲子?”
“衛州蛇蟲眾多,當地特色便是油炸魔物。”
夏見星被她逗得笑了笑,耐心解釋:“像我身前這盤菜,就是取了魔獸胸口上的肉,聽說極有嚼勁,口感非常不錯。至於蟲子,雖然看起來賣相不好,但應當也頗有一番獨特風味。”
衛州人全都這麼厲害嗎?
秦蘿乖乖夾了一筷子最普通的青菜,小心放入口中,舌尖湧起酥酥麻麻的辣。
她從小就害怕蜘蛛、蛇和小蟲,哪怕隻是看著盤子裡那些蟲子和白花花的不明物體,心中就會生出畏懼之意,無論旁人多麼推崇,都不敢親口去碰。
“衛州實在與眾不同。”
江星燃在醉仙樓疲累如驢,這會兒終於得了空閒休息,鹹魚似的癱在椅子上:“吃蟲吃魔獸,還有這種稀奇古怪的製度,叫什麼女尊男卑。我今日總算是見識到了,何為九州之內的參差。”
“我有一點想不明白。”
秦蘿用手掌托住腮幫子:“曾經救過禦龍城的仙人,聽說是個看上去很年輕的大哥哥。既然男子幫禦龍城做了這麼大的事情,為什麼還要看不起他們呢?”
她說著偏了偏腦袋,長睫在光暈下輕輕顫:“而且潛淵劍曾經的主人也是男子……參加問劍大會的,卻全部都是女孩。”
秦蘿說得隨心,夏見星卻是若有所思,指尖輕輕點了兩下桌子。
“我頭一天來到這裡,曾聽到過城主與家臣的秘密談話。”
陸望遲疑稍許,低聲接話:“如今禦龍城靈氣日漸稀薄,城主覺得,很可能是因為龍魂的力量慢慢消退,無法庇佑整座城池。所以――”
他說到這裡中途停下,雋秀的眉微微皺起。
秦蘿被勾起好奇心,聽他繼續道:“所以為了強行喚醒龍魂,她們想出了一個計劃。”
這是陸望第一次提及這件事,不止秦蘿,一旁的謝尋非與江星燃同樣正了神色。
“龍魂以潛淵劍鎮守,倘若有人能拔劍出鞘,神龍醒來的幾率能大大提高。然而如今沒人能取出那把劍,他們便想了個法子,強行以人祭劍,將那人的神識融入劍中,從而操控潛淵。”
“那不就是……把人活生生禁錮在劍裡,讓他成為人造的劍靈?”
江星燃聽得毛骨悚然,打了個哆嗦:“他們當真這樣做了?”
陸望搖頭。
“倘若城主答應,我定會一早便告訴你們。他們商議很久,但那畢竟是不為天地所容的邪法,最終被城主拒絕了。”
男孩不知想起什麼,眸中暗了暗:“不過在拒絕之前,我聽城主親口說過,禦龍城裡屬她一族的血脈最為正統,既然女兒注定繼承家業,要想祭劍……她兒子是最好的選擇。”
秦蘿一愣。
城主之子……不就是陸望所扮演的角色嗎?
“我之所以能聽見他們的密談,全因天書給出的任務。”
陸望低聲道:“如果我們的角色當真對應了當年的人,任務則是他們曾經做過的事――”
他沒有繼續往下說,對於接下來的言語,大家卻都心知肚明。
如此一來,這位小公子親耳聽見母親要把自己作為祭品,便也是真真切切發生過的事實。
難以想象,當時他有多心寒。
“這地方本就不公平。”
夏見星揚唇笑笑,眼中不見笑意,唯獨剩下淡漠的嘲弄:“或許就連神龍也覺得它無藥可救,所以才置之不理。”
秦蘿越聽越覺得撲朔迷離,乾脆放棄思考,軟趴趴靠在椅子背上:“真奇怪,這麼多年,來了這麼多修士,為什麼沒有一個人能把神龍喚醒呢?”
對於幾個懵懵懂懂的孩子來說,這個問題無異於未解之謎。四下一時有些安靜,猝不及防地,忽然響起溫潤少年音。
“我聽說,當年的仙人與神龍本可棄城而逃,卻選擇了與庶民百姓共存亡。”
夏見星聽起來似是答非所問,忽而話鋒一轉,向著她彎了彎眼睛:“他們將蒼生看得與自己一般重要,後來得救的人們,卻生出了無可扭轉的鴻溝與間隙。這種城池或許並非他們所願,理所當然地,不會給出任何回應。”
秦蘿認認真真地聽,滿眼敬佩張了張嘴巴。
在幾乎所有人看來,潛淵劍之所以不願擇主,無非是因為拔劍者的天賦不高、信念不強,像夏見星這樣解釋的,還是她所知道的頭一個。
而且這樣子想來,似乎也很有道理!
小朋友被簡簡單單說服,眼睛裡很快生出羨慕的小星星,夏見星啞然失笑:“所以你萬萬不要放棄前往禁地的機會,心平氣和拔劍便是。”
“伏伏伏伏!”
秦蘿戳一戳識海裡的小黑球:“夏師兄真是個大好人!”
“什麼大好人!這種話我明明也會說!”
伏魔錄渾身上下冒酸泡泡:“而且這小子哪裡好了,白白淨淨瘦瘦弱弱,一點兒沒有大男子氣概――你若是見到我主人,才能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好。”
雖然它見到秦蘿和主人親近,心中也會生出酸酸的感覺,但如果對方是主人,哪怕讓它喝下一缸陳年老醋,它也絕對心甘情願,
秦蘿很快反駁:“可他是個很有名的劍修耶。”
夏師兄給她的感覺和駱師兄、小師姐差不多,總是一副溫溫柔柔的模樣,讓人心甘情願想要和他們做朋友。
她見多了悲慘的命運,但夏師兄生得好看、天賦極高、性子也像這樣好,將來一定能成為名震天下的大能,一路順風。
小朋友這樣想著,屏息凝神的瞬間眸光一晃,很快見到了久違的天道筆跡。
才看到第一句話,秦蘿就怔怔呆住。
“秦蘿師妹,怎麼在發呆?”
夏見星學著她的模樣撐起半邊臉頰,四目相對時挑了挑眉梢:“明日文試,我們等你的好消息。加油。”
秦蘿的目光凝在半空,把那句話重新看上一遍,確認準確無誤,才兀地回神:“嗯?嗯……謝謝夏師兄。”
她對於看見的那句話隻字未提,夏見星也就沒發覺任何端倪,禮貌性地抿唇笑笑,隨即便移開視線,同其他人討論應該怎樣破解秘境。
“邪魔會攻城對吧!”
江星燃的聲音咋咋呼呼:“要不我們把邪魔全部消滅乾淨?雖然以我們的實力,好像沒辦法對付那麼多。”
陸望道:“或許隻有人拔劍喚醒神龍,幻術才能自行解開。”
然後就是嘰裡咕嚕一大堆,秦蘿心緒不定,聽得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一個勁低頭認真吃飯。
……太奇怪了。
她本想質疑,卻清清楚楚明白天道不可能出現失誤,可若是這樣,為什麼――
女孩握了握手裡的木筷,再一次悄悄抬頭。
夏見星目光清冽、五官輪廓分明,分明是個俊俏漂亮的少年,可在他身側的第一行,寫著無比清晰的幾個大字。
[夏家嫡女,少年英才,劍意絕佳。]
秦蘿心知幻境會被全程直播,加之這件事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秘密,很知趣地並未出言詢問,把想說的話全部咽回喉嚨裡。
這個決定導致的直接後果,是小朋友整日整夜都在思考這件事情,第二天出現在文試之上,頂了兩個大大的黑眼圈。
衛州文化人不多,參加文試的也少,遠遠不及舉辦擂台時那樣熱鬨。
秦蘿懶洋洋站在台前,一邊打哈欠,一邊看了眼自己識海裡的新任務。
[臨時任務:身為禦龍城裡首屈一指的貴女,你自是應當文武雙全。文試是展現君子之風的最佳時機,不妨趁此機會一鼓作氣,讓所有人對你大大改觀吧!]
“你放心!”
伏魔錄在識海裡搬出千百本書,書冊堆積如山,幾乎把它的身體吞沒其中:“有我在,你絕不會出醜!看見我的這些儲備了嗎?魔道聖器的名頭可不是白叫的!”
秦蘿感激不儘。
伏伏,超級靠譜!
文試在城主府書房舉辦,采取現場問答的模式,好在不用現場寫字,暴露她狗爬一樣的字體。
根據小道消息,曾經的規矩理應是紙筆作答。奈何前來參加的修士們水平參差不齊,要麼寫的字一個也認不出來,要麼滿篇生僻字和生僻詞,讓文化程度同樣不高的城主幾度抓狂,一怒之下修改成了直接作答。
“感謝諸位蒞臨寒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