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留影石。)(2 / 2)

修真界第一幼崽 紀嬰 14552 字 3個月前

“也對,他畢竟是你兄長。”

宋闕的語氣一如既往平平常常,聽不出絲毫波瀾起伏,仿佛對一切事件的走向早有預料:“真是太好了。想來這輛馬車,也是他為你回程準備的吧?霍訣不愧是出了名的好哥哥,即便來到這般田地,也未曾苛待於你。”

“我不知道……”

霍嫵掩麵而泣:“他為什麼不殺我?我,我還記得他那時的眼神……我不想繼續這樣做了,他分明沒有侵入修真界,自幽明山以後,也沒做過壞事。琅霄君,要不我們放他一馬好不好?”

“沒有做過壞事?”

青年喉音和煦,唇邊笑意更濃,在幽謐夜色裡,倏地壓低聲音:“――他馬上就會做了。”

最後一個字沉沉落地,四下疾風驟起。

宋闕出手飛快,幾乎隻在一個瞬息,疾風倏起又倏落,消弭之際,響起身子重重倒地的悶響。

車夫與馬被割破喉嚨,儘數倒在了地上。

秦蘿看得心驚膽戰,身邊的姑娘似是出於安慰,握住她手臂。

而另一邊的霍嫵,卻是獨自一人麵對著宋闕,陡然睜大雙眼。

“琅霄君――”

少女後退一步,忍不住開始發抖:“你這是做什麼?”

她說罷一個戰栗,嗓音被壓得顫抖不已:“那毒藥……是你故意給錯的?”

她並非無可救藥的蠢貨,聯想到曾經種種,腦海裡漸漸浮起一個猜測。

一個聽起來荒謬至極,幾乎絕不可能發生的猜測。

幽明山活下來除了霍訣,還有用留影石記下他罪行的琅霄君。

當初霍訣在仙盟地牢入邪發狂,宋闕亦是在場。

就連讓霍嫵前往魔域、遞過那瓶謊稱是“無色無味”毒藥的,同樣是他。

這一切,似乎都與這個看上去道骨仙風、溫潤如玉的男人……脫不了乾係。

四野無人,前所未有的恐懼感宛如藤蔓,緊緊錮住心頭。

霍嫵顫抖著後退,望見宋闕含笑的眼睛。

“霍小姐著實聰慧。”

青年溫聲開口,一步步向她逼近:“如果當真讓你毒死霍訣……那我的邪骨,可就沒有著落了。”

宋闕的威壓沉重如山,她根本無路可逃。

“邪骨和你有什麼關係?那分明是邪修才會覬覦的東西――”

霍嫵一頓:“你是邪修?”

踏踏。

烏雲遮掩全部月色,晚風悠悠而來,枝葉晃蕩,好似魑魅魍魎的嗤笑。

腳底踩碎落葉,腳步聲越來越近。

高大的影子沉沉覆下,將她全然吞噬。

青年伸出右手,掐上少女蒼白脖頸。

接下來的畫麵,不適合被小孩子看見。

身側的姑娘一把捂住秦蘿雙眼,在眼前變成一片漆黑之前,秦蘿瞥見霍嫵手中現出的小小一縷亮光。

“不然霍小姐覺得,我那天靈根是怎麼來的。”

宋闕心情很好,開口時饒有興致。秦蘿看不見他的動作神色,隻能聽見男人聲音裡的輕笑:“生來就是一個廢物,被人看輕的滋味可不好受,霍小姐。”

宋闕說得慢條斯理,少女掙紮的聲響OO@@,聽不清晰。

“好在有句話叫絕境逢生。話本子裡不都那樣寫?主人公偶然發現一處山洞,竟在其中發現了上古大能留下的秘籍――雖然我尋到的是個邪修。”

他說:“找到個天靈根的小孩,殺了他後奪走靈根,於我而言不算難事。後來想想還真要慶幸,我尋到的恰好是個邪修。”

霍嫵喉中發出破碎的氣音,竭力開口:“幽明山……也是你做的?”

宋闕很開心地笑。

這個秘密在他心裡潛藏太久,如今終於能對著他人儘情宣泄――

尤其被他掐著脖子的,是個徹徹底底置身於騙局之中的可憐蟲。

霍訣,霍嫵,乃至整個名門正派全都輸得一塌糊塗,隻有他是唯一的勝者,將所有人玩弄於股掌之間。

“沒錯。”

青年加大手中力道:“我原本的打算,是用陣法殺死所有人,沒想到遇上個天生邪骨。你們也真是蠢,號稱什麼名門正派,實則全是一群莽夫――我隻需把邪氣渡入他體內,再拿出留影石,就能把你們耍得團團轉。”

霍嫵身為霍訣妹妹,自然知道邪骨的法則。

至悲至痛,方能塑就無上神骨。

“霍小姐不必傷心,今日你雖先走了,過不了多長時間,整個霍家都會下去陪你。”

宋闕笑道:“你想想,霍家小姐隻身前往魔域,奈何刺殺不成,反被察覺了糕點裡的劇毒。霍訣大發雷霆,先是殺了她,再一夜之間將霍家滅門……如此喪心病狂天理不容,修真界豈有不圍剿霍訣的道理?”

這便是他的全部計劃,一氣嗬成,引不起絲毫懷疑。

霍嫵的失敗,為霍家的覆滅奠定了合適的理由;而一旦霍訣成為一個屠殺滿門的瘋子,定不會被修真界放過。

到那時候他趁虛而入,將霍訣打落魔淵,並派人在下方接應,就能不聲不響取走邪骨,為自己所用。

宋闕沒有再說話。

夜風穿梭林間,枝葉簌簌作響,宛如萬千鬼哭,哀哀不休。

少女的啜泣聲越來越小,越來越低,最終被吞噬在整個密林的哀嚎裡,再也聽不見聲息。

秦蘿聽得遍體生寒,腦海嗡嗡作響。

她看不見霍嫵的神色,卻能感受到哭聲裡的絕望與悲Q。

明白真相以後……那時的她,究竟在想些什麼呢?

良久,捂在眼前的手掌輕輕鬆開,當秦蘿再向前看去,已經不見了霍嫵與宋闕的身影。

那她身邊的這個,又是誰?

“我是她殘存的一縷執念,你也可以把我當作霍嫵。”

未等她開口,姑娘緩緩出聲:“當年她心有不甘,執念凝成實體,由於靈力微薄、隨時可能消散,隻能依附於霍訣的邪骨之中。”

他們擁有至親骨血,理應能夠彼此相融。

秦蘿恍然,心裡一直堵著的困惑終於啪嗒解開。

難怪方才她們置身於鬼哭林,霍嫵卻對她說“如若有意前往”。因為她同秦蘿一樣,清清楚楚明白眼前隻是幻境,算不得真。

女孩眨眨眼睛:“所以我才能收到那些信,看見隻有霍嫵才知道的事。”

霍嫵看著她,發出一聲輕笑:“不錯。”

當年發生過的一切,於她而言恍如昨日。

前往魔域的那天,爹爹對她說:“霍家已經快完了,全因霍訣那混賬!我們霍家能不能東山再起,全靠你這次去魔域了。”

娘親對她說:“還記得他在幽明山殺了多少人嗎?他早就不是你熟悉的兄長了!你現在去殺他,那是懲奸除惡,拯救天下黎民百姓。”

對啊。

就連霍嫵也對自己說:霍訣已經快瘋了,當初在地牢,他甚至想過殺她。他們的兄妹情誼早已分毫不剩,她此次前往魔域,是為了拯救無辜的萬千百姓。

也正因如此,當她聽聞宋闕親口說出的真相,心中才會生出窒息般的悔恨與痛楚。

當她毫不猶豫將哥哥舍棄的時候,他會是多麼難過。

如果當初能再相信他一些就好了。

要是她能一直陪在哥哥身邊……如今的一切,會不會變得不一樣?

鬼哭林中陰風瑟瑟,霍嫵看著眼前的小姑娘,許久沒再出聲。

正因有了秦蘿,她才得以見到與過去截然不同的另一種可能。

霍訣已經仁至義儘,她卻不是個合格的妹妹。

“在她被宋闕掐上脖子的時候,從口袋取出了這個。”

霍嫵手中微光一現,伸向秦蘿身前:“之所以會生出執念,也與它有關――活著的時候,她用儘所有靈力將它藏匿,不被宋闕發現;死了以後,為不讓霍訣銷毀,便把它裹挾在執念裡頭,一並出現於邪骨之中。”

秦蘿低頭,不由愣住。

很難想象,霍嫵究竟是懷著怎樣的心情拿出它。

她隻是個從小被寵壞的小姑娘,被宋闕告知真相,便已是萬念俱灰,緊隨其後,是一場注定逃不開的死亡。

秦蘿還記得不久前聽見的啜泣,滿含絕望與恐懼。而在那樣的絕境裡,霍嫵最先想到的,是竭力將它啟用。

無論生前還是死後,因為這份證據,她的執念留存了上千年。

――那是一顆小小的留影石,表麵被鮮血浸透,有淚痕淺淺暈開,散出漸變的紅。

“霍嫵靈力太弱,執念隻能藏在邪骨中,如今時過千年,終於有人能將它取走。”

少女將留影石放入她手中,遲疑一瞬:“我沒臉去見他……等你回到他身邊,勞煩代我向他道歉。”

秦蘿一本正經把它捧在手中,認真點頭:“謝謝姐姐。”

霍嫵倏地笑開,喉間卻是發澀。

多好啊。

這個孩子帶來了另一種可能,比她更勇敢,也更加純粹。

看著秦蘿的時候,她會忽然想起千年前的許多個日夜。

無論是雨夜時並肩而行的兩個小孩,亦或藍天碧海中乘船而行的少年少女,當她抬頭望向身側的霍訣,雙眼中同樣盛滿了星星一樣的、崇拜也親近的笑。

那些都是太遠太遠的記憶,幾乎沒有誰會記得,她卻悄悄放在心裡,一直一直記了千百年。

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等你蘇醒,留影石自會出現在你手中。將它公之於眾,讓所有人知曉當年的真相,揭穿宋闕那偽君子的真麵目。”

秦蘿抬眸,對上她微紅的眼睛。

身旁少女的身形,已在不知何時消散大半了。

“去吧。”

霍嫵說著笑笑,眸中淌過水一樣的微光:“……好好珍惜呀。你有個很好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