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官感動得語無倫次:“您一定是上天派來的神仙!雖然您的寬和與人次注定沒有辦法隻讓我沐浴您的神光,但臣……我回頭也要去紫薇台卜問您的神名,好讓我來世也能在夢中得到您的慰藉……”
明慎打斷他:“好了好了,你快走罷。”
神官寸步不讓:“不!請讓我說完,您——”
就在這個時候,明慎突然感到了身後傳來一陣令人頭皮發麻的目光,瞬間沒了心思和神官繼續扯淡。他剛想要回頭去看看那道視線的主人,袖子卻被神官冷不丁扯住了。
神官低聲道:“……您彆回頭,大人,王跋在後麵。陛下有令,您一個眼神都不能和此人撞上。他沒有膽子在這裡對您做些什麼的,稍後我會請您帶我去尋卜瑜大人,詢問這次春獵的收尾事情,您彆回頭看,裝作不知道就好了。”
明慎深吸一口氣,點點頭:“我知道。”
神官於是從不知什麼地方掏出了一張紙,佯裝向明慎詢問著什麼事情,熱情洋溢地拉著他往裡走。兩個人順順當當地進去坐下了,埋頭在人堆中,雷打不動。
可明慎感覺到那道視線依然在自己身上,好一會兒後才退去。隊伍緩緩前行,王跋踏入室內,和身邊人議論著什麼事情,聲音一下子就大了起來,清晰地傳入在場每一個人的耳中——
“你說那個人啊?我都快不記得名字了,要我說,他就是太廢物了,不過是當著所有人的麵玩一回就尋死覓活,這種人也忒不經事了一點。上趕著往我這裡送的人還少嗎?缺他一個不成?我又不會虧待他,想當什麼官隨便挑就是了。長得好,被我看上,那是他的福氣。”王跋笑著對什麼人說著,有意無意地往明慎這邊看著。“至於他瘋了的事……跟我何乾?他不是自個兒得了癔病,無藥可醫麼?”
明慎在這一瞬間想起了玉玟告訴過他的話,立刻明白了王跋在說哪一件事——
他居然堂而皇之地談論著幾年前,他在翰林院強.暴了一個年輕同事的事!把人逼瘋了,不以為恥,反而當做炫耀的資本,在這裡有意無意地說給所有人聽,當做威脅!
這一刻,不僅明慎,連帶著禦史台絕大部分人都露出了驚懼的表情——他們是在哪裡?是禦史台,人人桌前奉著“清明公正”的大字,彆說玉旻治下不到一年,舉朝漸有清正之風,不管哪一任皇帝在朝,禦史台向來都不缺敢說話的人。
角落裡有幾個言官摩拳擦掌,準備跳出來嗬斥王跋,所有人等著看好戲,然而令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這次第一個跳出來的不是彆人,而是一個叫做上官勳的人,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
這位老人站起身時甚至還拄著拐杖,但他用拐杖咚咚敲著地麵,聲如洪鐘:“姓王的狗賊,從這裡滾出去!”
場麵一時寂靜如死。
這個人明慎不熟悉,還是神官小聲告訴他:“此人來頭不小,當年先祖在時掃清了所有開國功臣,唯獨留下了上官家,恩寵極盛,從無動搖。最重要的是……這人是張念景那一派的。”
明慎也小聲問道:“內訌嗎?”
神官搖搖頭,壓低聲音:“其實有時候我覺得這位王大人是來給我們送把柄的……他太張狂了,張黨中也有不少人對他頗有微詞,本來上回他收斂了不少,這幾天又犯了。惹誰都彆惹言官,怎麼就是不懂呢?”
明慎默然無語。
所有人都等著看這一場好戲,王跋終於被轉移了注意力,怒目圓瞪看向這裡:“你說什麼?”
場麵一時僵持不下。
最終,卜瑜登場,開始和稀泥——他從最裡側的桌案上抬起頭來,懶洋洋地問:“又吵什麼吵?是事情不夠多還是陛下的話沒聽清?私人恩怨引發毫無意義的攻訐的,罰俸一個月,閉門思過。”
其他的小言官一看頂頭上司之一發話了,立刻紛紛跳出來附和:
“對!”
“你們要吵出去吵!”
……
王跋一言不發地瞥了瞥上官勳,顯然已經動怒了,揚長而去。其餘的人大氣都不敢出,各自安靜地低頭做事,效率高了不少。
*
晚間,明慎帶著禦史台的材料和藥材申請書進宮了。
玉旻剛好忙完手裡的事,累得麵色發白,等明慎來了,先不說話,伸手就把人抱在懷裡揉了幾遍,又親了幾口,揉得明慎滿臉通紅地推開他:“陛下……陛下!我先給你彙報一下禦史台的工作,然後這裡有張申請需要你批一下……”
玉旻不讓他走,把明慎圈在懷裡,聽他說完了正事,又看了一眼給霍冰申請藥材的報書:“皇後說讓朕批,朕就批?一點好處都沒有,朕不乾。”
明慎深諳他的套路,湊上來往他唇上吧唧親了一口。
玉旻勉強滿意,伸手給他批了。
本來他是想繼續欺負一下明慎的,可他今日實在是太疲憊,也沒有力氣說很多話,隻抱著明慎,將下巴擱在他肩頭,低聲道:“今晚不回去了罷,陪陪朕。”
明慎道:“可我哥……我怕他突然回來,家裡沒有人……”
但是玉旻已經把他打橫抱起來,往殿內走了。明慎看見了他疲憊的麵容,也知道玉旻今日一定非常辛苦勞累,於是乖乖沒說話,被他抱去了床上放好。
玉旻也不做什麼,喚來宮人伺候兩個人簡單擦洗了一下,而後和明慎並排躺了上去,伸手握住明慎的一隻手:“跟朕講講這些天做了什麼,你不在,朕總是睡得不安穩。”
說完後,他又低聲笑了起來:“……早晚那有一天要把朕的長寧殿和你家的地道打通,到時候朕哪兒也不用去,你跑不了。”
明慎乖乖窩在他懷裡,跟他講了這幾天的小事,比如今天大家都被鎖在了門外啦,比如卜瑜要去他家吃飯啦……最重要的大八卦,他小心翼翼地告訴了玉旻:“那個……王跋大人,今天也來禦史台了。”
“朕聽說了。”
明慎趕緊保證:“我沒有正麵見他的,有聽您的話。可是那個人也太過分了,把以前的事拿出來說,大放厥詞,實在是又狂又壞。而且他看人的眼神也十分下流。”
玉旻摸了摸他的頭:“阿慎說得對,這個人實在是又狂又壞,旻哥哥帶你去打他好不好?這個人是時候收拾乾淨了。”
明慎以為他在開玩笑,不說話,隻安心地抱著他的胳膊。
玉旻卻重複了一遍:“朕帶你去打他,好不好?”
這種語氣明慎熟悉極了,無比認真而冷酷的語氣。
曾幾何時,玉旻也是這樣和他躺在一張床上,頭碰頭,輕聲告訴他:“我要殺了那些人,欺負過你的人,欺負過我的人,我要讓他們挫骨揚灰,死後也不得善終。”
玉旻說,明慎就聽著,還給他畫過一幅海晏河清的版圖,畫裡把所有好人都放在了藍天草地上,掛著笑臉,壞人統統打入十八層地獄,眼角垂淚。那時候玉旻若想殺人,明慎也是會去為他望風的。
明慎伸手摸了摸玉旻的眼睫毛,輕輕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