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1 / 2)

奉旨撒嬌 不是風動 12133 字 3個月前

明慎這次一走, 沒想好去哪裡, 但他到處打聽,托了在雲瀧認識的許多人的關係,找到一個據說教易容術的人, 下一個目標便是去江陵。

他想了很久,將那個姓桑的年輕人的對話翻來覆去地回味、參考, 最終知道對方的重點大約是一見他時說的那句話。他說:“慎字不好, 您不如換一個。”

他換了霍逸這個名字,後來再一琢磨, 發現自己恐怕有些偏題——人家隻叫他換名, 他卻連姓也跟著改了。

可若是單單換個名, 那個意義是什麼呢?

這個問題是他始終沒有想到的。還是他離開雲瀧的前兩個月,偶然和歐陽一同去過一次碼頭集會, 讓他覺得有了些眉目。

在一次碼頭卸貨檢查銀兩時, 他們發現了一個沒什麼力氣、身形瘦小的貨員,因為寡言少語,而且有些麵生的原因,所以顯得形跡可疑。

明慎叫這個人來問了問, 可對方一見他後就二話不說地跪下了, 開口竟然是女人的聲音:“請大人為民女保密, 民女的丈夫已經在了海寇手裡折了一雙腿,家裡還有生病的母親和三個孩子……若非民女女扮男裝出來乾活, 我們家真的不知要如何……”

明慎再一問,得知這位婦人每日在碼頭和男人們搬完貨物之後, 還要去彆處換洗衣物,經常直不起腰來。

明慎給她保了密,並且安排她去了織造局當了繡娘,繡娘繡一幅字畫能拿五文錢的提成,雖然現在物價虛高,算不上什麼特彆好的活計,但仍是多勞多得,至少能靠自己的努力解燃眉之急。

過後,這位婦人還曾經上門來感謝過他,可他在這場漫長的劫難與複蘇中幫過的人實在太多,彼此之間成為點頭之交,也不求什麼回報,這麼輕輕鬆鬆地就過去了。他後麵想來,印象最深的除了那婦人身上那種發狠的韌勁和勇氣,反而是她化裝成男人時的扮相,沒有絲毫破綻,隻要不出聲,連最有經驗的船長都看不出來。

他忽而想到,如果自己也能扮成姑娘的模樣,是不是就能名正言順地嫁給玉旻了呢?

好像是一個辦法。但他同時知道,這個辦法治標不治本,在他以前,卜瑜、霍冰乃至其他人肯定也想過。

子嗣問題永遠是心頭大患,按玉旻那個又彆扭又要較勁的性格,也絕對不可能同意娶彆的女人回來當妃子,就他知道的,卜瑜和他以前都試探著問過許多次,但玉旻的反應都是一樣的:不行。

這樣要他怎麼辦呢?

明慎再想一想,覺得問題又要回到原點,因為這是他沒有想明白的最後一點,他也理所應當地當做是最後的希望:那人叫他換個名字,他理解的言下之意是讓他換個身份,可為何一定要強調不換姓?

他這個小腦瓜實在是想不明白,索性就先放著,去了江陵找那據說易容術出神入化的師父,先學扮作女子的辦法。

可是他按圖索驥,找到了一家金匠的店鋪,卻被那裡守著鋪子的小學徒告知:老板們出去旅遊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明慎想了想,乾脆留下來做了個學徒幫工。他本來就有修補金玉珠花的本事,做起來居然還算順手。

那小學徒在最初的莫名其妙之後,也對他慢慢地放下心來,短短兩個月的時間,兩個人把因老板不在而格外冷情的店鋪經營得紅紅火火。

明慎也老實說過自己是想來學易容的,最後經學徒之口得知,原來這家金鋪的老板原先姓蘇,便是在湖北、兩廣間往返唱戲的伶人,後來與當醫女的老板娘相識後成了親,便開了這家金鋪,安定下來。夫婦倆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出去遊玩一次,幾個月一回來,沒有子嗣,倒是落得一身輕鬆。

他補珠花補到第二個月的時候,這對夫婦回來了。年歲稍長,都是四十上下,但二人都相當有風韻,一見便是生活安逸、恬淡自在的人。

見到鋪子裡多了個人後,他們倒是沒顯得有多奇怪的樣子——據小學徒說,他經常招些零工過來,故而他們見怪不怪。

等聽明白明慎的來意之後,蘇先生首先發話了:“教你倒是沒什麼問題,可是年輕人,易容術實屬歪門邪道,你若不告訴我們你要學來乾什麼,我怎敢放心教你呢?”

明慎猶豫了許久之後,磕磕巴巴地講了實話:“不瞞您說,我原本姓明,原來家裡是在京城的,後來出了一點變故,家中隻剩我一個人。我……愛上了一位男子,想嫁給他,他也立誓不再與彆人好,可他位高權重,不能隻娶一個男人,必須有子嗣……再加上外人的眼光,若是隻娶一房男妻回去,會遭人非議。我沒什麼,可是我拗不過他的意思,也不願意見他為我一意孤行,所以……”

“所以你就跑過來,想要易容成姑娘的模樣,好歹折中一下,是麼?”蘇夫人笑了,安慰他,“不用怕,也沒什麼不好意思的,既然如此,你便先跟著學罷。隻是你這個嗓子……”

明慎有點緊張地望著她:“我聽說易容還要學偽聲,會厭開合,我的嗓子現在這樣了,還能學嗎?”

蘇先生插話道:“能學,不過要讓夫人為你開幾副藥,先養好。偽聲極其傷嗓子,不過我原先唱戲,夫人是醫女,多虧了她,這麼多年被她養著,倒是沒有出太大的岔子。”

明慎就這麼在金鋪裡住了下來。蘇先生得了空,白天教他修補金玉,傍晚便教他易容、調理聲息,蘇夫人每日給他們熬護嗓湯。後來有一回,蘇先生見他補珠花補得順手,隨口跟他一問,得知明慎的父親明教明逸後,一拍手腕:“明逸!後生輩,你不早說,他是我同門的師弟呀!”

明慎正在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就見蘇先生樂顛顛地回房捧了幾個戲本子來——這些戲文年歲長久,經人手抄,有些地方已經模糊不清了,但他經老先生指認,在上麵發現了父親的字跡。

蘇先生道:“這是我們幾個師兄弟年少閒時自編的戲本子,每人得空了就寫一段,後來大家各自出師,也不知道去了哪裡,隻有我一個人留在了廣州,這些東西也就由我來保存。”

明慎就挑了自己還記得的一些事告訴老先生,略去了當年那場抄家慘劇,儘量撿了輕鬆的事情告訴他。蘇先生聽得歎息連連:“明師弟的天資功底都是最好的,人也有才氣,難怪你說霍老將軍的女兒會不顧一切嫁給他……可惜了,沒想到,他居然去得那樣早。”

他也告訴了明慎許多他不知道的、自己父親的少年事。明慎在京時,由於霍家的名氣,聽聞過許多霍如琢的往事,可對於給了他姓氏的父親卻一無所知。

蘇先生說:“你的父親呀,性子溫和,談吐也溫雅,長得是最好看,可沒什麼迫人的氣度,遠看起來秀秀氣氣的,可做什麼事,他總是最精最快的那一個,也最有擔當,說起來當年戲樓走水,還是他一個一個衝進去叫彆人出來的,自個兒手上都險些留疤,後頭還挨了師父的罵。他這個人啊,就是太好了,偏生還挺倔的,遇到事情,一旦下了決定,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明慎卻總覺得很奇妙。他長相肖母,可聽蘇先生的描述,性子和氣質都是完完全全隨了父親的,霍冰則反著來,長得不像霍如琢,性子卻繼承了霍家那種將門烈性。

知道得越多,明慎就越來越想家。

他想回京城,回到他從小長大的那個小院子,雖然父親母親不在了,但他還有個哥哥,出門向西走三百步就是太廟門外,宮裡有他的戀人,還有把他從小帶大的人們。

蘇先生也問過他:“你什麼時候回去?年輕人,若是往後在情愛上吃了苦頭,往後也可以回來找我們。你是明師弟的孩子,也如我們的孩子一般,都是心疼的。”

他看出來這孩子其實聰明,易容術學得七七八八,補金修玉的功夫也出色,這樣乾淨漂亮的孩子或許更適合平心靜氣地當一個匠人,平平淡淡地過日子。

明慎則笑著道:“還不急。”

片刻後,他又想起了什麼似的,囁嚅著道:“學費的話,我會交的……”

這話一出來,連蘇夫人都跟著笑罵道:“誰跟你提錢了!你這孩子。”

後來他們也就默契地不再提這個事。

明慎是六月初月來江陵的,等到十月,正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他卻開始生起不大不小的病來。

他知道自己身體不好,一直以來身體酸痛,小燒不斷的,也沒當回事,學易容和補金玉兩不誤,到了十月,他開始注意起自己的情況了——他近來日漸嗜睡,經常睡得連午飯時間都過了,每每還要小學徒過來房裡喊他。

蘇夫人打趣他:“人人都說春困秋乏,這還沒到秋天呢,我們的明小先生已經睡上了。”

明慎很不好意思,但隔天照舊控製不住,睡死了起不來。蘇家人體諒他時常趕工,以為他這段時間太過勞累,也不怎麼管他,反而蘇夫人會特意在他起床後再做一遍飯。

但是到後來,他開始吃不下飯,已經到了聞見飯味就要吐的程度。本來,他的嗓子在蘇夫人的調理下,已經好了不少,除了用力說話時仍舊沙啞,但平常已經恢複得和以前差不多了。這下天天吐,回回吐,連喝個水都不安穩,胃酸倒灌灼燒食道和嗓子,又開始啞了起來。

好像是病來如山倒,蘇夫人嚇了一跳,找出她外出行醫時的行當,然明慎好好躺在床上,為他診脈。

明慎那時快要睡著,實在是太困,神誌也不太清楚,隻記得蘇夫人進來給他診脈,反複地看了好幾次,什麼也沒跟他說,可神色好像突然緊張了起來,過了一會兒,又聽見蘇夫人在外頭和丈夫說著什麼,沒過多久又進來一個陌生人,在蘇夫人陪同下過來給他診脈。

蘇夫人安慰他:“我的手法不好了,特意請來了老朋友給你確診。”

明慎累得沒什麼力氣說話,隻有一個模糊的念頭——自己是不是生了什麼治不好的大病呢?

如果是,那麼就不能再呆在這裡添麻煩了。他要回京城,這下他說什麼也不管了,趁著還有時間,他要早點回家。

一覺睡到晚上,他終於有了點力氣,下床起身,把自己拾掇了一下,準備出去給自己切碗麵條煮著吃。雖然他知道多半吃不下,但多少得吃一點,否則身體撐不住。

一出門就看見蘇夫人與蘇先生正襟危坐在堂中,衝他招手,神情十分嚴肅:“阿慎,過來。”

明慎便過去了,乖乖地坐下來,片刻後歪頭問他們:“我……是不是生病了?”

蘇先生輕聲道:“不是。”

蘇夫人溫柔地看著他的眼睛,仔細斟酌了語氣,告訴他:“你懷孕了。”

*

一個月後,明慎在蘇家人的幫助下,平安地回到了宛陵。

他本來就不豐腴,隻能說是勻稱,剛剛好。這一年半的時間裡更是消瘦了不少,故而也不怎麼顯懷,四個月了仍然看不出來什麼,隻是原先修長白皙的小腿腫起來了,連帶著整個人都因為吃不下飯而顯得有些浮腫,氣色不是很好。

明慎此前沒有懷過孩子,更沒有見彆人生產過,不知道要怎麼辦。他對孕婦僅有的印象隻得還在冷宮中時,他窺見的一位大腹便便的貴妃,揣著一個大得可怕的肚子從他們那兒散步過去。

他是個男子,可肚子裡居然孕育了一個小生命,他至今不敢相信,甚至以為是自己肚子裡長了瘤子,他們在哄他。蘇夫人連同好幾位其他名醫都來看過了,給他做了好久的思想工作,他這才慢慢接受。

蘇夫人反複安慰他,讓他不用擔心:“彆怕,阿慎,我行醫二十年什麼沒見過,師娘連陰陽人都見過呢,隔壁村就有一個李嬸嬸,生出來帶.把,可後來也嫁人生了孩子,照舊平平安安。有一年,礦山裡挖出一個偌大的碎銅片,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東西,那一年進山的礦人中,後來好多生出的孩子都是這樣的,沒什麼不一樣的。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不用怕,對不對?”

明慎渾渾噩噩的,仍然時常生出自我懷疑來。等到四個月多一點的時候,一件事徹底打消了他的疑慮——

他胎動了。

那個小小的動作仿佛是踢到了他的心上,他頭一次感受到自己肚子裡真的有個小生命的脈動,他不知所措,那種又驚又怕的感覺讓他差點哭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