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開門就破財(1 / 2)

亂世,京城。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一駕寬大的板車在郊野小道踽踽而行,四個輪子碾在地上,周身咿咿呀呀□□不已,隻怕一快跑就得散架。夜色薄霧中隱約可見車頭掛著一盞紅紙燈籠,上麵濃墨寫著一個隸體的“蘇”字。字跡漆黑,紅紙鮮豔欲滴,照見路上三尺遠的道,在這初春夜裡顯得分外詭異。

拉車的是幾匹騾子,跟那板車一樣不得勁。趕車人裹著一件大皮襖子,縮著脖子,埋著頭,晃晃悠悠地打瞌睡,有一下沒一下地打著騾子。忽然前路上一聲震喝:“呔!錢財留下,要命的快滾!”三個高大的漢子當先攔住板車,其中一人點起了一支火把。

騾子猝然止步,那車“嘎”的一聲停下。空氣中是沁人心脾的冷冽,郊野的空曠透出一股寂靜,使得那騾子跺蹄的聲音空洞地回響。趕車人仍然縮著頭,裹在皮襖子裡一動不動,火把微弱的光線中看不清其麵目。

三個攔徑的盜賊互相看了兩眼,覺得有些古怪。為首那人方臉闊額,膽色最大,搶上前去揭開板車上的氈布。車上高高地堆著貨物,那人拿火把細細一照,上麵全是木材。外麵散放著幾塊棺材板,都係著繩索。木料最高處,卻赫然放著一具舊棺材,斑斑駁駁還沾著泥土。

那剪徑的漢子心底生寒,才一起怯心,就聽棺材裡傳出夜貓子似的嘶聲怪笑,聲音又尖又邪,“嘎嘎嘎”三聲。兩個站在趕車人前的盜賊驚得跳了起來。便見那趕車人緩緩抬起枯老的雙手,抱著脖子轉了兩下,竟把頭擰了下來,胸腔裡“咕嚕嚕”兩聲喉音,含混沙啞道:“拿去……吧。”

趕車人雙手捧著的頭一抬,一張乾枯慘淡的死人麵孔赫然出現在兩人眼前,眼珠突出,目下流血,既慘烈又恐怖。三個漢子瞬間跳了起來,“啊——鬼呀!”一邊喊著一邊落荒而逃。雖是年輕力壯,身手敏捷,卻因為驚嚇,逃得跌跌撞撞,連滾帶爬。

車頭上的紅紙燈籠刹那熄滅,周遭一片黑暗。半晌,有輕微的揮鞭聲響起,騾子們再次起步,板車慘叫著往前奔去。車上的棺材裡撲

騰撲騰響著,過了片刻,棺材蓋子抽開來,黑暗中一個纖巧的人影靈活地爬了出來。

那人影推好棺材蓋子,拉著繩索走到板車車頭,挨著那無頭的趕車人坐下,不知從哪裡摸出一個火折子,搖了搖,小心地摘下燈籠罩子,將熄滅了的燈芯點燃。淡淡燈光下,一個十四五歲,眉目清秀的少女吹熄了折子上的火苗。

那少女雖穿了一身男裝卻掩不住俏麗,望著趕車人銀鈴一般笑道:“快走到城邊大路了,出來透口氣。”說著,便一手奪過趕車人抱著的人頭,一手解開趕車人的衣領。那趕車人伸了伸脖子,從衣領中露出腦袋,滄桑的臉上寫滿笑意。少女便捏著嗓子用剛才那怪笑聲“嘎嘎”地笑了起來,一老一少相顧大笑。

少時離了小道,走上進城的官道,天光已透著青白,趕車的中年人咳了一聲,道:“少東家,外麵冷。”

蘇離離搖了搖頭,不應,忽一眼看見手上拿著的木雕鬼腦袋,便對著人頭做了個怪相,揚手將其扔到車後麵的木料堆裡,笑道:“這些個強盜,殺人放火都敢做,卻怕鬼。”聽著板車“吱吱”地響,又道,“程叔,車該修修了。”

程叔趕著車,歎道:“京城邊上都鬨起強盜來,這天下果然亂了。少東家,今後你彆跟車了,路上不太平。”

蘇離離卻笑得格外燦爛,“千虧萬虧虧不著咱們,越不太平,咱們越能掙銀子。”她望著漸漸清晰的官道,仰頭哼起了一首婉轉的山歌。

這悠揚的歌聲一路唱進城,城裡的街市漸漸蘇醒。板車駛過如意坊後麵的菜市,停在街角的一道小門前。蘇離離利落地跳下板車,一麵找小門的鑰匙,一麵對程叔道:“你買點菜,我去前麵開門。”

程叔便就近買了兩支筍,賣菜的農家早已認熟了他們,望著蘇離離開了小角門進去,笑道:“老程,又去拉板材了。你們家離離可不容易啊,小小年紀就獨個經營鋪子。”

程叔回道:“祖上傳下的,守著過活吧。”

賣豆腐的田嬸也插話道:“今年夏天一過,離離也該十五了。這眉目俊俏得,倒跟個大姑娘似的。”

這回程叔但笑不語。

遠遠地,隻聽蘇離離大聲叫道:

“啊——誰死在我門口,可真會挑地方!”

代寫書信的王先生搖頭輕歎:“就是粗鄙了些。”

程叔連忙放下手上的菜,轉過街角,到了店鋪大門前。蘇離離抱著一塊門板,皺著眉,咬著唇,糾結地注視著地麵。門前台階上果然趴著一個人,衣衫襤褸,洇著暗紅的血跡,一動不動,不知死活。

程叔搶上前去將那人翻過身來,拂開他臉上的亂發,叫道:“小兄弟,你醒醒。”那人唇色慘白,麵目瘦削,喉頭湧動了兩下,卻怎麼也睜不開眼睛。蘇離離擱下門板就往外走,程叔問:“你做什麼?”

蘇離離道:“他還沒死,我叫官府來把他收去。”

程叔道:“離離,把門打開。”

蘇離離一下子站住。程叔平常都稱她少東家,一旦叫她離離,說的話蘇離離就不好抗拒了。於是她折轉身,又拆下一塊門板。程叔便抱起那人,進了店鋪大門。蘇離離轉身,見門前聚了好些人,憐憫的少,看熱鬨的多。有人笑道:“那孩子是看準了地方,跑到棺材鋪來死,嘻嘻。”

蘇離離心頭惱火,冷笑一聲,“可沒錯,他是個會挑地方的,你死了可彆挑到這裡來。”說罷,也不看那些人,徑直進了大門,將門板對上,“砰”的一聲按實了,隻留下鋪麵門楣上“蘇記棺材鋪”幾個大字映著朝陽熠熠生輝。

蘇離離穿過鋪麵正堂排列整齊的成品棺材,斜插過一道影壁,到了後院。後院原是個天井,堆著散亂的木料,整板花板一應俱全。蘇離離直奔樓梯下小角門那間小工住的臨時木閣子。程叔正半扶著那人,喂他清水。

那人沒醒,卻將水咽了下去。身上的衣服又臟又破,左腿褲管更是沾滿了血跡。程叔緩緩卷起他的褲腳,蘇離離便倒抽了一口冷氣。小腿上傷口猙獰腫脹,骨頭幾乎要戳出來。蘇離離瞠目結舌道:“他……他……怕是活不下來了。你把他弄進來,莫要死在我家裡。”

程叔歎道:“他不過是個孩子,死在這裡也好過曝屍荒野。”

蘇離離手指頭一點,鏗鏘有力地說:“他要死在店裡,我隻有薄皮匣子給他!”話音剛落,順著自己纖長的手指,便見那人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