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無花空折枝(2 / 2)

泥牆影姍姍,竹梢風徐徐。

當時一念起,十年終不渝。

東風誤花期,江水帶潮急。

肯將白首約,換作浮萍聚。

蘇離離默默地念了一回,隻覺辭藻樸實,卻彆有一番婉淡情致。細細想去,不忍釋手。仿佛回到棺材鋪裡,那葫蘆架下斑斑駁駁的陽光映著井水從自己手上劃過,冰瑩清澈;清晨的白霜伴著心意繾綣凝在屋簷上,木頭說“你去做飯,我去給程叔開門”。

這題詩的女子十年不渝,隻換得浮萍一聚。自己並未曾許下白首約,又能得來什麼?隻怕是白駒過隙,時光匆匆。一時間入了魔怔,隻想著今是昨非,握著那絹子掉下淚來。不覺身後有人極輕地一歎。

蘇離離猝然回頭,那竹屋門前站著個白衣女子,應是沒有三十歲,病容清減,長發素綰,厚棉襖子穿在她身上也不顯臃腫。她微笑地看著蘇離離,目色柔和。蘇離離握著絹子站起來,“你是誰?”

那女子淡淡笑道:“你在我的屋子前。”聲音柔婉,有些沙啞。

蘇離離忙放下手絹道:“我……我是個訪客,無意來此,冒犯了夫人。”

女子看那手絹擱在桌上,扶欄倚牆,慢慢走出來。她每一步都極慢,仿佛一陣風都能把她吹倒在地似的。蘇離離上前兩步想攙她,觸到她的袖子時,驟悟自己穿著男裝,忙縮回手來。女子緩緩道:“妹妹也借我一把力吧。”伸了手給她。

蘇離離見她看了出來,便扶著她的手走到石桌邊。那女子緩緩坐下,手撫了那方手絹道:“你方才哭了?”

蘇離離以手撫頰,點了點頭。

“可是心愛之人不能聚首?”

蘇離離明知她絕無半分揶揄,卻止不住紅了臉,支吾道:“不……不是的,隻是……”想了半天覺得與木頭的關係不好闡釋,隻得小聲道,“他走了,不知什麼時候回來。”

白衣女子眉梢眼角略有笑意,“走了多久了?”

“三個多月了。”蘇離離極小聲地應著,隻覺和她的十年比起來簡直無地自容。

白衣女子卻不笑了,幽幽一歎,道:“三個月,也夠久了。”她轉向蘇離離,緩緩道,“我許久不曾和人說話了。你既能為這詩句掉淚,這絹子便送你吧。你等的人總會回來的,好好珍惜,莫待無花空折枝。”

蘇離離將那手帕接過來,正要道謝,白衣女子繼道:“這不是你留的地方,快走吧。”她神容冷淡,用手指劃著石桌麵。

蘇離離也覺這院子古怪,隻想快快離開,忙應了往回走,走出兩步,忽然折回來道:“姐姐恕罪,我走迷了,不知怎麼出去。還請姐姐給我指條路。”

白衣女子一愣,“我沒有出去過,不知怎麼走。”

啊?蘇離離有些蒙,拿了絹子對她屈了屈膝,還是由來的那條小路而去。轉角時,從梅枝影裡看去,那白衣女子默默坐在花下,望著墨硯不知想著什麼。

蘇離離心中有些可憐她,看她病得極重,隻怕不久便如這花朵凋零,再尋時,隻餘空枝了。她低頭看了看那手絹,似能觸到那女子的萬念俱灰,折了兩折,揣進懷裡。始一抬頭,猛然撞到一人身上,大駭,卻是那個歐陽覃。他不是和祁鳳翔在前麵嗎?

歐陽覃抬起那雙吊梢眼,往梅院看了看,聲音陰柔道:“公子與賤內在談些什麼?”

誤會啊!蘇離離險些結巴起來,

“歐陽先生,我是走迷了路,誤入此地,偶然遇見尊夫人,並非有意來此。我……我家公子呢?”

歐陽覃阻在她身前,仍是不陰不陽地開口道:“他已走了。”

蘇離離還不及說話,歐陽覃已五指一伸,變作鎖喉手,罩住她的咽喉,眼中滿是殺意,冷笑道:“小姑娘,是誰讓你來見她的,你家公子嗎?”

蘇離離頓時傻眼,心道定是祁鳳翔長得太像偷花賊,讓這人疑心了。蘇離離一口氣接不上來,要掙紮卻全無力氣,正手舞足蹈間,身後忽聽人笑道:“歐陽兄真是手狠,不懂憐香惜玉嗎?”

蒼苔小徑上,歐陽覃對上祁鳳翔那雙狹長的眼睛,祁鳳翔一臂牢牢箍住那白衣女子的脖頸。白衣女子似渾然不顧,望著枝頭梅花,認命一般由他捉著。

歐陽覃鷹目一凝,抓著蘇離離的手勁略鬆,道:“你不是什麼幽州客商。”

祁鳳翔點點頭,好整以暇地笑,“你也不是歐陽覃啊。”

那鷹目男子一笑,“放了她,否則我掐死你這丫頭。”手指一用力,蘇離離頓時接不上氣來,臉紅筋脹,瞪著祁鳳翔。

祁鳳翔意態之間,仿佛大覺有趣,朗聲道:“哈,妙極,你使一分力,我便使一分力,且看她們誰先沒氣。”他手中那白衣女子蒼白的臉色也陡然漲紅。

“歐陽覃”手不懈勁,陰惻惻道:“她不是我妻室。”

祁鳳翔目光指點著蘇離離,應聲笑道:“她也不是我的妾婢呀。”

這天殺的腔調!蘇離離憤恨地在心裡罵了一句,每一瞬都如萬年般難受,卻覺天色漸漸暗了起來,看不清眼前景致。兩眼一花時,喉上五指一鬆,她身子一滑,隻覺咽喉俱碎,伏在地上,半天才咳了起來,喉間腥甜。

“歐陽覃”放緩聲音道:“我已放了你的丫頭,你也放開她吧。”

祁鳳翔鬆了手勁,那白衣女子掛在他臂間昏了過去。祁鳳翔卻摟著她的身子道:“你是什麼人?”

“歐陽覃”擰著蘇離離的胳膊道:“你我各不相乾。我放她過去,你放她過來。”

祁鳳翔摟著那昏迷的白衣女子,淡淡笑道:“這女人顯然對你有用得多,這虧本買賣我不乾。”

“哼!”那人冷冷笑道:

“我不是歐陽覃,我也可以是彆的任何人,告訴你你便信嗎?”

祁鳳翔心底似在權衡,權衡得蘇離離全身發抖,生怕他定要擒著那女子不放,這“歐陽覃”便一掌劈了自己。良久,祁鳳翔終於道:“換人。”

蘇離離隻覺後背一緊,身子越空飛去,四肢淩亂地摔到祁鳳翔懷裡。祁鳳翔抱了她,對那“歐陽覃”道:“閣下鷹視狼行,非尋常之人。今天下失鹿,群雄逐之,異日若為對手,再定輸贏吧。”

“歐陽覃”聞聲注目,略一頷首,道:“彼此彼此,再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