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月暗孤燈火(1 / 2)

蘇離離恍然醒來時,身在低矮狹小的船艙裡,一燈如豆。暗黃的舊艙板上開著一扇小窗,窗外正是夜幕深垂,水聲似有若無。祁鳳翔白衣散發,倚坐窗邊,看著江麵低回的漪紋,側臉的輪廓寧靜出塵,竟似帶著幾分寥落入骨。

他沒有回頭,卻平靜道:“醒了?”

蘇離離掙了兩下,坐起來,身上蓋著一床薄被,頭發散亂垂墜,衣裳卻還穿得好好的。她裹了裹被子,蜷靠艙壁,愣愣地問:“這是哪裡?”

“渭水南岸。”祁鳳翔回過頭來,眼神有些深不可測。

“為什麼要擋那一掌?”

蘇離離道:“你受了傷就帶不出我來,我受了傷你還能救出我。我想活命,隻能先予後取。賭他還記得當年的事,難得僥幸。”

祁鳳翔看不出作何情緒,似乎有那麼幾分讚許的意思,“你一念之間能想到這麼多,也很不容易。但時繹之的掌力沒人擋得起,一擊斃命。”

蘇離離道:“上京城破之日你救了我一次,我不願欠人情,還你一次。”

祁鳳翔定定地聽完,看著她不語,良久淡淡笑道:“好。現在鑰匙有了,我們說說那匣子的事吧。”

蘇離離並不驚訝,也不奇怪,順著他的語氣淡淡道:“我猜言歡沒有等到你贖她,是絕不會告訴你實情的吧。”

“她比你實際,雖功利了些,也算得上聰明。”

蘇離離審慎地問:“她怎麼樣了?”

祁鳳翔停頓了片刻,“該怎樣便怎樣。”

蘇離離隻覺一股涼意從頭蔓延到腳,“你殺了她?”

祁鳳翔嗤笑道:“你不也拿她當過替身,現在貓哭耗子了?”

蘇離離將臉埋在被子上,沉默片刻,抬頭時眼睛有些潮:“她很可憐。從小就跟在我身邊。我爹死的那次,我摔傷昏迷不醒,官兵為找我,要放火燒山。她的母親,就是我的奶娘,帶著她出去止住了他們。官兵走了,奶娘死了,程叔背著我逃到關外。”

“我花了四年的時間才在京城找到她。那時候她見到我哭了,求我救她。可我想儘了辦法也沒能救得了她……她也漸漸變了。她無非想找一個依靠,你

本可以對她好些……”

祁鳳翔打斷她道:“你想得太簡單了。你不顧京城危險來尋她,她卻能出賣你。有朝一日難保不把這個真相出賣給彆人。女人的怨恨,有時很沒有道理。我封她的口也是幫你的忙。若是彆人,未必如我對你一般溫柔。你想想程叔吧。”

蘇離離一個寒戰,“我不知道什麼匣子。”

祁鳳翔搖頭道:“太急躁了。說謊之時切忌心虛,要耐心找到最佳的時機,讓謊話聽來順理成章。”他撫膝而坐,衣袖上繡的暗紋花邊落在白衣底襯上,神情落落大方而收斂內涵,不似定陵的曖昧危險,不似扶歸樓的英越出眾,反倒像世外散人一般蕭疏軒朗。

“已故的戾帝做太子時,有一位老師,”他起音揚長,像講一個悠遠的故事,“也就是太子太傅葉知秋。相傳他有經天緯地之才,鬼神不測之術,展生平之所學,著出統禦天下之策。先帝看後大為讚許,令良工巧匠以鋼精鑄匣收藏,用奇鎖鎖上。世人稱之為《天子策》。”

祁鳳翔今夜似刻意要跟她多說些話,續道:“傳說那鋼匣淬錳鍍金,可千年不鏽,若非三棱鑰,便是刀劈斧砍也打不開。先帝將匣子留與葉知秋,令隻傳即位之君。然而昏君登基時,不知與太傅起了什麼齟齬,葉知秋竟離朝而去,不知所終。那《天子策》也失了下落。”

“從此人們便傳言,《天子策》得之便能得天下。昏君雖登大位,卻因失了這個匣子,故而失了天下。”

蘇離離無奈笑道:“天下之道,紛繁複雜,能裝在一個匣子裡,你信?”

祁鳳翔便也笑道:“我正是有些不信,所以好奇。”

蘇離離仍是笑,“我也挺好奇,這麼個東西害了我父母家人,到底長什麼樣子。”

祁鳳翔往她身邊挪了挪,溫和道:“蘇姑娘,你還小,曆練有限。在我眼裡,你是晶瑩透徹,無所遁形的。你每說一句話,我都能清清楚楚地看出是真的還是假的。”他從被角拉出她纖細的手指,“不要跟我說謊,好嗎?”

蘇離離手一縮,沒縮掉。他溫柔地捏著她的手,卻不容抗拒,讓蘇離離頓時毛骨悚然,不知他意欲何為,全身的肌肉骨骼都做出了抗

拒的姿態。

祁鳳翔卻兀自用拇指摩挲著她的掌心,似研究般問道:“你做棺材怎的沒有繭子?”

蘇離離本已緊張到了極致,幾乎是咬著唇道:“我這些年不做改板、卸料的事。”

祁鳳翔從艙角抽出一個木盒子,一手揭開蓋子,叮叮當當倒出十餘根兩寸長釘,釘頭四棱鋒銳尖利。祁鳳翔拈起一枚道:“這個東西叫作斷魂釘,可以從你的手指尖釘進去,直到指根。定陵那夜你也看見默格用了。我猜你看見他那張臉定然怕得說不出話來,所以還是我來吧。”他仿佛處處替她著想。

蘇離離聽得分明,一急之下,想掙紮開去,卻哪裡鬥得過祁鳳翔分毫,被他按趴在船艙裡,壓製得幾乎動彈不得。蘇離離驚駭之下,放聲慘叫,破口罵道:“祁鳳翔,你個瘋子,老娘沒有什麼匣子!你放開我!”

祁鳳翔將她的兩手死死按在褥上,卻附在她耳邊低沉道:“彆這麼叫,讓人聽見還以為我在怎麼著你呢。”他胸口抵著她的背,唇拂著她的耳鬢,蘇離離掙不開他,欲逃無路,欲死無門,再也控製不住,臉伏在被褥上,虛弱地抽泣起來。

祁鳳翔一隻手捉住她纖細的兩腕,另一隻手拈著釘子,用那銳利的針尖在她手背細膩的皮膚上輕輕劃過,看一道淺淡的紅痕慢慢浮現,好整以暇道:“刑訊逼供這套我還真不太通,我們摸索著來吧。”

蘇離離咬著唇,哭得一塌糊塗,“我沒有!”

“你沒有什麼?”

“我什麼也沒有!”她幾乎是叫喊道。

祁鳳翔沿著她中指的指骨一直劃到指尖,柔情款款道:“這個釘在手指上,也要不了你的命,隻是疼些罷了。你可以不說,我們每天使一使,耗著吧。”他將那釘尖對準她的指尖輕輕一旋,雖沒鑽破皮膚,卻有尖銳的刺痛。

蘇離離大叫一聲,“啊——等等!”

“什麼?”

蘇離離聲音細弱地問:“這個……這個是從定陵那個化了水的……死屍身上取下來的?”

“不是,是全新的。”他溫存的語調被這一問攪得有些僵硬。

“乾淨不?”蘇離離膽怯地再問一句。

“乾淨得很。”這次有些咬牙切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