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夜雨透關山(2 / 2)

天地越是高遠,她越是無處可去,那麼還是回京去吧。一個地方一旦住成了家,無論它是破敗殘缺,還是人去樓空,總會帶著某種眷戀。想起那青瓦白牆下的葫蘆架,牆外的黃桷蘭香,蘇離離振作了一下精神,沿著城牆折而向西行去。走了半日到了一個小縣,便在一家路邊小茶寮裡歇息。

店家端上一壺花茶,褐黃的顏色,入口略有茶意,卻多的是澀味,還不如喝白水。蘇離離不由得懷念起祁鳳翔的六安瓜片來,但願他此戰成功。一招店家過來,問:“京城是哪個方向?”

店家怪異地看了她一眼,道:“客官,就是你來的那個方向。”

蘇離離臉色一黯,回望了一望,“我不認得路,是那麼過去嗎?那不是到太平府了?”

“是,這裡也是太平府轄界。您沿著城外官道往東,一直走,就到渭水了,渡過渭水……您再問吧。”

“哎,多謝。”她懊惱地應了一句,怎麼就記錯了。

身後忽然有人冷冷道:“難道你又走迷路了?”

蘇離離驀地回頭,“啊”的一聲,“你……你怎麼在這兒?!”

趙無妨一身藍布長衫,側身而坐,不陰不陽地笑道:“果然是你。不在你主子身邊待著,怎麼跑出城來了?難道是跟掉隊了?”

蘇離離灌下一大口破茶,強自鎮定道:“他不是我主子。他是……是我一個朋友。現在他打架去了,我要回家。”

“哈——”趙無妨笑道,“用兵不叫打架。”

“不都是聚眾鬥毆嘛,就是規模大點而已。”蘇離離小聲嘀咕。

趙無妨注視著她,似是探究,“有趣,有趣。”頓了一頓,“既然是你朋友,他去打架你就不看看?”

蘇離離隨口應道:“我不會打,怕血濺到身上,還是躲遠些的好。”

“我正要去看他們鬥毆,不如你跟我一起去吧。”

蘇離離連連擺手,“不必不必

,你一個人方便。希望打得精彩,祝你看得愉快。”

趙無妨默然看了她片刻,微蹙了眉怪道:“你究竟是膽小還是膽大,是聰明還是糊塗啊?說你膽小吧,這時候還能對著我大大咧咧地胡說;說你聰明吧,小至園子大至城郭,連個路都不認得。”

蘇離離摸出茶錢放在桌上,站起來道:“我先走一步,你慢慢喝。”

走過他身邊時,趙無妨笑了一笑,手臂一晃,蘇離離隻覺後心一疼,人便癱軟下去,眼前黑了。

依稀醒來隻聽得雨聲叮咚作響,仿佛那一年在明月樓聽言歡撫琴的聲音,心裡莫名寥落。蘇離離緩緩睜開眼,卻是倚坐在一個草棚裡,四麵風寒。趙無妨生著火,望著天邊出神。蘇離離一動,他轉過頭來,看了一眼,又視若不見地回過頭去。

蘇離離再動了動,坐正了,抱著膝蓋,看著外麵的水滴,忽然道:“你彆想用我威脅祁鳳翔,我跟他其實連朋友都算不上。”

趙無妨拈著一支樹枝,扒了扒火,道:“你至少是對他有用的人。男人不會無緣無故帶著個沒用的女人打仗。”

蘇離離道:“我大約也隻能幫他做棺材。”

“你姓什麼?”趙無妨突然道。

“呃——”蘇離離慢了一拍,方道:“姓木。”

趙無妨搖頭,“說謊。”

這人怎麼和祁鳳翔一樣狡猾,蘇離離吸一口氣,流水般念道:“好吧,我不姓木,我姓莫,是京城如意坊後開裁縫店的莫寡婦的小叔子的二女兒,從小跟著我嬸子學裁縫,跟鄰街蘇記棺材鋪的少東家學過做棺材。”

趙無妨默默地審視她片刻,道:“那蘇記棺材鋪裡都有些什麼人?”

“嗯……他們少東家蘇離離,還有一個老仆人。怎麼?你認識?”

氣氛霎時變得有些靜,像危險的獵人和機敏的獵物,一個在尋找蛛絲馬跡,一個在躲避細枝末節。半晌,趙無妨陰惻惻地笑,“蘇離離,你跟我耍這些把戲。”

蘇離離瞪眼道:“什麼呀,我叫莫問柳,百福街上人人都知道的啊。”

趙無妨注視她的神色,道:“我的人查出來蘇記棺材鋪的那個老仆,是當年太子太傅葉知秋的仆從。”他言儘於此,卻望著她一眨不眨。

蘇離離表情未變,心裡卻翻湧起伏,啞然愣怔道:“什麼?誰的仆從?”

趙無妨盯著她的眼睛,一字字道:“我的人問他,他卻死也不肯承認。”

蘇離離仍是愣愣地看著他,眼裡卻有大顆的淚溢了出來,掉落在乾草堆裡。

趙無妨冷冷道:“你姓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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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小鳳講那個出自《戰國策》卷二十七韓策二,詳見作者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