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有恨無人省(1 / 2)

一個月過去,蘇離離漸漸心平氣和了。

據說心靈受創能使人沉默專注,蘇記的棺材越發做得精巧絕倫,無人能比,生意倒好了起來。這天小工們休息不來,她拎了籃子出門買了點小菜和糕點零食。正往回走時,一陣急雨下來,蘇離離跑回家裡,淋得狼狽卻禁不住笑了。

她抬頭望一眼屋簷,便見簷下站著個人,月白衣衫。她這個純粹的笑容隔著層層雨簾映入祁鳳翔眼裡,像年少時最散漫明媚的夢,輕易觸動了他心底塵封已久的柔軟。蘇離離挽著的褲角露出一段潔白的腳踝,沾著雨滴,像花圃裡的小把茉莉,讓人想捏在手裡。

她幾步跨到簷下,兩人咫尺而立。蘇離離設想過再見著祁鳳翔,一定要無恥地笑著說“恭喜你了”。此時她張了張嘴,卻怔住了。他的眼神猶如渭水彆時那般專注,生死之際的真心實意,讓她一望便有了深陷的無力。

祁鳳翔先綻出一個萬分誠懇的笑容,道:“蘇老板,最近在哪裡發財啊?”

蘇離離“哈哈”兩聲,換上一副奸商嘴臉,道:“祁公子,恭喜啊恭喜,沙場告捷,美人在懷。”

祁鳳翔收起假笑,溫言道:“這樣才對。方才那副樣子,我看著以為你要哭了。”

蘇離離登時沉了臉,大怒道:“祁鳳翔,你以為老娘好欺負是不?”

祁鳳翔豎了豎手指示意她小聲些,忍著笑意道:“我知道你不好欺負。不管你欺負我還是我欺負你,大街上站著不好看。”

蘇離離乾瞪眼,開了門進到屋裡,也不跟他客氣了,一邊拍著身上的水,一邊沒好氣道:“你站在外麵做什麼?!”

祁鳳翔也不客氣,挑了把椅子坐了,打量她店鋪大堂裡的六口黑漆棺材,淡淡道:“進來看了,你不在,我隻好出去外邊等你。”

蘇離離“啪”的一聲把擦頭發的巾帕摔在棺材蓋上,這人還真把她家當菜市場了。欲要打人,可是打不過他;欲要罵街,又顯得太沒教養;欲要冷言冷語,他正是個中翹楚。一時咬牙切齒,束手無策。

祁鳳翔收起笑來,正色道:“好了,是我不好,下次一定挑

你在的時候來。身上的傷好了嗎?”

蘇離離怒極反笑,“祁三公子的箭傷都好得能洞房了,我怎會沒好。”說完有些後悔,自己實在沒必要這樣說話。

祁鳳翔卻隻笑了笑,有些冷淡,既不反駁,也不嘲笑,輕聲道:“這便好。像這樣下雨天還是多穿一件才是,受了涼今後落下毛病。”

蘇離離心情萬千寥落翻覆,沉默不語。

祁鳳翔也不延續那個話題,手指微撫在花梨小桌上,直視她的眼睛道:“有件事想請你幫個忙。”

蘇離離靠著一具棺材,手扶棺沿,“我沒什麼可幫你的,你要棺材那就談買賣。”

“於飛你還記得吧?”

蘇離離微微皺眉,“記得,張師傅帶到我家那個孩子。”

祁鳳翔點頭道:“正是。他就是戾帝的小兒子,現在的皇上。我想請你跟他談一談。”

“談什麼?”

他微微眯起眼睛,輕笑地看著她,“你說呢?”

“禪位?”

祁鳳翔不置可否,卻道:“這孩子很有犟勁兒,讓人拿他沒辦法。”

蘇離離冷笑道:“他也就是你們菜板上的肉,有什麼沒辦法的。”

祁鳳翔搖頭笑道:“這件事他不肯,大家麵子上都過不去啊。”

“成大事何需要麵子?難道他親自捧著玉璽金印送給你爹,你爹就不是篡位?”

他握拳虛抵在唇上,忍不住發笑,“你可真敢說啊。”頓一頓又道,“政治,就是明知道騙人,也要把過場演一演,讓它看起來符合道義。你肯去勸他,對他也是好事;若是不肯,那就做他的棺材吧。”

蘇離離一驚,“你們要殺他?”

“實在沒法子也隻能找個假的替他來演這場戲,至於他本人自然是不能留的。”

蘇離離猛然想起一事,眉毛一豎,“棲雲寺是你的巢穴吧?你留著言歡在做什麼勾當?”

祁鳳翔既不吃驚,也不藏私,反嗤笑道:“你說話一定要這麼難聽嗎?棲雲寺是我的地方,十方掌管我手下一切線報。言歡自願為我做事,也就是在明月樓收集一些高官貴胄的小事情罷了。我看她還算聰明識時務,就留下了她的性命。”

蘇離離聽他說到十方,不知那番“逆風順風”的話,他知道不知道

。她側過頭去,有些被看穿的逃避。祁鳳翔卻站起來道:“怎樣?你願意見於飛,我午後就帶你入宮。”

蘇離離想了半天,低聲道:“於飛若是肯禪位給你爹,就放過他,把他交給我吧。過兩年對外說他病亡便是。”

祁鳳翔認真考慮了一會兒,還是搖頭,“這個我說了不算。我現在也不方便在裡麵做手腳,會引人猜疑。”見她帶著懇求的神色,又道:“這件事隻能儘力而為。”

蘇離離也不好再說什麼,擦了擦手,拎了菜往後麵去。祁鳳翔道:“你這是要做飯?”

“是啊。”

他似乎興致又起,“扶歸樓你騙了我一頓,我要不也在你這裡蹭一頓吧。”

臨近中午,祁鳳翔在書房找了本書,翻了兩頁,卻又沒怎麼看。蘇離離在廚房把飯做得有條不紊,心裡卻有些莫名其妙的雜亂。午飯是紅燒豆腐、筍炒肉片、涼拌三絲和青菜湯,蒸了一籠清香鬆軟的米飯。

雖是簡單的家常風味,卻滿是人間煙火的平實與充足。祁鳳翔大讚她手藝好,末了問道:“你怎麼還是吃得這麼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