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轉身隔汀洲(1 / 2)

入冬天氣漸漸涼了。臘月一到,年關將至。用蘇離離的話說就是,大過年的你還想著打得人家不安穩。祁鳳翔搖頭道:“非也,非也。兵不厭詐,正是要在他最不想打的時候打他,才能事半功倍。”話雖如此說,他到底也沒再出京,隻是忙些了。也不知他在忙什麼,他們十天半個月才見著一麵。

蘇離離近日在木器店看見一種櫃子,接縫處不是平直的,而是咬合的榫齒。據那店老板說這種接縫可防浸水,但是很不易做得緊密,極講究木工。蘇離離腦子轉個來回,回家用散料試了一試,頓時意氣風發,要做新一代改良棺材。

這天用小木塊做出個九塊的木榫來,民間也叫孔明鎖,自己開解了兩次覺得挺有意思。自上次見過於飛,祁鳳翔給了她一塊令牌出入宮禁,便想拿去給於飛玩。

跟著那個認識的總管太監,轉過一個回廊,走到於飛居住的館舍之後。平日這裡侍衛環立,今天卻一個人也沒有。總管太監精細,一看不對,拉住蘇離離道:“姑娘,今天還是彆去了。”

蘇離離也覺出名堂,心下猶豫了一陣,搖頭道:“你回去吧,我過去看看。”

總管太監躊躇片刻道:“姑娘執意要去,可彆說是我帶你過來的。”言罷,逃之大吉。

蘇離離左右看看無人,慢慢走近門邊,就聽於飛叫道:“我不喝,這是什麼東西!你們要殺我!”屋子裡寂靜無聲,仿佛沒有人。蘇離離心裡一驚,靠在門邊,不知該怎麼辦好。便聽另一人聲音溫和,語調從容,緩緩道:“王侯將相之家,生死變故本就倏匆,生不為歡,死不為懼,又何必留戀。”

他說得猶如林間賞花,月下撫琴,平仄頓挫款款道來。蘇離離隻覺周身的血液瞬間凝固,轉身“哐當”一下推開了門。堂上兩名侍衛架了於飛站著,看見她推門都是一驚。而祁鳳翔輕衣緩帶,儀態優雅,背對著她負手而立,仿若不聞。

於飛大叫道:“蘇姐姐,救我!”

蘇離離慢慢走上去,望著他激憤的神色,沉默片刻,才儘量沉穩地轉向祁鳳翔,平靜道:“你放過他好不好

?”

祁鳳翔正眼也沒看她,對著堂上略一頷首,道:“喂他喝。”

於飛眼中綻出絕望與驚恐,大力掙紮。蘇離離一急,扯著祁鳳翔的袍角,低身跪到地上,“他隻是個孩子,我求你放過他吧!”

祁鳳翔驀然低頭看著她,眸光冷了一冷,頰上的弧線咬出堅毅的輪廓,帶著一點嘲諷神色,抬頭看著堂上,仿若不見她跪在地上哀求。

於飛大聲道:“蘇姐姐,你不要相信他!”

話音未落定,已被一個侍衛緊緊捏住了下頜,隻留下含混空洞的餘音在屋頂回響。一個侍衛一手箍著於飛的身子,另一名侍衛從案上端起那碗烏黑的藥汁,遞到他嘴邊。蘇離離驚叫道:“不要!”站起來時,手腕一緊,卻被祁鳳翔反剪了雙手牢牢捉住。

蘇離離用力掙紮,扭得生疼也顧不上。他毫不猶豫將她橫起來,捏著雙手箍在胸前。蘇離離身子懸空,使不上力,眼睜睜看著那個侍衛把那碗藥強喂進了於飛嘴裡。於飛身子委頓下去,伏在地上咳得厲害,仿佛要把臟腑咳出來似的,漸漸從鼻子嘴巴流出血來,越來越多,染了一地,人也漸漸蜷縮起來,沒了氣息。

蘇離離仿佛隨著他死去抽空了力氣,也慢慢在祁鳳翔手裡委頓下來,身體如柳條輕折在他臂彎裡。一個侍衛伸手探了一下於飛的鼻息道:“沒氣了。”祁鳳翔望著於飛沉默了一陣,方道:“你們出去吧。”

兩個侍衛遵命而去,待他們走遠,祁鳳翔一把挾起蘇離離從館舍出來,隨手帶上門。

蘇離離扶著欄杆喘氣,聽他低聲嚴厲道:“你現在跑來做什麼?還有誰知道你過來?”

她緩了一陣,語調生疏而迅疾,道:“人人都知道我過來。我看見你殺了禪位之君,為避天下悠悠之口,你現在便該殺了我滅口!”

祁鳳翔頓了一頓,冷硬道:“不錯!”

蘇離離驟然抬起頭,“你答應過我的!”

祁鳳翔仰了仰頭,似思忖什麼事,遲疑道:“那便如何?”

她禁不住冷笑,“你們家坐在那皇位上不會覺得不吉利吧?”

他的目光聚焦到她臉上,終於有些惱火,“皇位是權力,從來都不吉利!”

蘇離離轉身就走,才走了兩

步,被他一把捉住。拖到館舍曲欄外,直接扔給那個太監總管,“怎麼帶進來的怎麼把她帶出去!”

那太監總管一看祁鳳翔的臉色,嚇得砰一聲跪到地上,未及說話祁鳳翔轉身就走。蘇離離站住看他去遠。那總管有些虛弱地直起身,一臉苦相道:“姑娘害死我了。”

蘇離離定定地看著他,想了半日,也隻得苦笑道:“對不住。”

她回到棺材鋪時,兩個小工正在合力鋸一塊七寸厚板。蘇離離心情不佳,把他們打發走了,關門歇業。祁鳳翔原就說過於飛的事很難辦,倘若於飛被彆人所殺,她還稍可釋懷。然而今天他死在了他的手裡,她的麵前。蘇離離有些倦,什麼也不想,上床睡覺去了。

蒙頭直睡到晚飯時,她坐起來喝了點水,熱冷飯吃了,怔怔地在院子裡坐著,摸著她的棺材。這院子裡的棺材默默地陪著她,每當她看到它們,心裡就變得平靜。許多年來都是如此,像強大的隱秘力量之源支撐著她。某種意義上來說,蘇離離從無畏懼與猶豫,雖散漫而任性,卻絕非妥協與衝動。

直坐到天色暗下來,她站起來出了門。沿著百福街,穿過西市,三曲閭巷後,長街正道邊正是祁鳳翔的府邸。蘇離離遠遠站在大門外,向裡看去,庭院深深,煙鎖重樓。這裡麵的祁鳳翔不是棺材鋪裡的祁鳳翔。他喜怒自抑,心思敏銳,從不以真意示人,她又怎能投以些微信任。

默立良久,邊門一開,祁鳳翔的隨扈祁泰一撩衣角出來,往西而去。蘇離離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還是被他看見。祁泰疑道:“蘇姑娘,你怎麼在這裡?”

蘇離離笑了笑,“沒什麼,剛好走到這裡。”

祁泰道:“你要找主子嗎?”

蘇離離不答。

祁泰道:“我帶你進去吧。”

蘇離離想了想,道:“好吧。”

一路跟著他走過重重院落,侍衛林立,卻靜得呼吸可聞,一步步像走在自己心上。祁鳳翔在書房,祁泰報了進去。蘇離離走進那開間的三進大房時,祁鳳翔正在寫一個什麼東西,專注而忽略她。落完最後一筆,他方擱下筆,手撫桌沿抬頭打量蘇離離。

良久,他道:“你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