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前生烏衣巷(2 / 2)

因我們都清楚,我不會與他相爭,他也奈何不了我,彼此為敵,非為上策。”

蘇離離猶自抱著他道:“那現在怎麼辦?”

“李鏗自然不會為難徐默格,就在這裡等徐墨格送簪子給我。”

蘇離離仍然抱著不動,“那筆錢……很多?”

“是。”

“多少?”

“不下億萬。”他靜觀她錯愕的神色,溫和地煽風道,“你想要嗎?”

蘇離離緩緩搖頭,“不想。我貪小財,不貪大財。我隻要自己的鋪子和你。”

木頭定定看了她片刻,笑了,“原來你才是最貪心的一個。”

他說完,俯下身吻她。二人緊密相擁,在初冬的寒夜,纏綿難抑。壁立千仞,無欲則剛。世人能看淡錢權二字者,寥寥無幾。這個人還能為你所愛,且愛著你,那是怎樣一種幸運,江秋鏑怎能不珍惜。

仿佛有整個夜晚可以用來親吻,從容不迫,又柔緩旖旎,放下了一切心結。江秋鏑回首看去,無論是權貴的家世,還是秘密的身份,榮耀與才乾帶來的懌悅都像迷離浮幻的前生。他向著不可知的方向沉墜,一直落向她,他倏然明白,這是他前世的淵藪。

蘇離離扶著他的臂膀,時而極近地看著他的眼睛,又再合上眼,沉溺地親近。他的眼睛清明澄淨,從來不是捉摸不透的危險謎題。即使他是江洋大盜,即使他十惡不赦,天下人人欲除之而後快,於她而言,他也隻是木頭。生命之中默然陪伴,虛空般博大充盈,舉重若輕。

從來不去懷疑,不該懷疑,沒有左試右探與如履薄冰,因為此時此刻,他們就在這裡。

祁鳳翔默默地看了良久,終是冷笑一聲。

木頭驚覺抬頭,便見九丈遠的官道上,靜立一人。白衣映著薄雪,透著冷清的幽光,狹長的眼睛微微眯起,神情似笑非笑。木頭心下頓時明白,祁鳳翔必是已秘行至雍州,正跟李鏗在一處。他伸手攬了蘇離離,神色間隱有巋然的堅定與執著。

蘇離離離京一年,驟然見到祁鳳翔,一驚,下意識地把木頭抱得更緊,顯出幾分小鳥依人般的畏縮。狐皮毛色柔軟,圍在她頸邊,平添嫵媚,越見清妍,眉宇間多了幾許韻味,絲毫不像當初女扮男裝的

市井俚俗。

風從北而來,吹起祁鳳翔束起的頭發,拂在臉上是輕柔的癢,心卻如失了般空蕩,讓他措手不及。他為什麼要親自走來,隻因心裡隱約想要見她一見,現下卻把握不住這相見的意義。一年半前,他回京,十方告訴他那番順風逆風的話時,他也忍不住想去見她,一見便將所有拒絕的努力瓦解。

那時她看見他站在屋簷下,說不出一句話來。他當時無恥地笑她,現在他卻一句也笑不出來。三人默立許久,祁鳳翔忽然一揚手道:“拿去。”木頭伸手接住,正是那支簪子,震得他掌心微微發麻。想必祁鳳翔麵上強自鎮定,心裡卻難抑起伏,內力激蕩隨那簪子擲來。木頭微微一愣。

祁鳳翔卻退了兩步,什麼也沒說,轉身便走,再不看二人一眼。一點白衣消失在夜色深處,越走越急,漸漸運起內力奔跑。思緒如視物,浮光掠影般劃過,眼見李鏗的大營燈火閃耀,他陡然停住腳步。初冬的薄寒,透入心底一片冰涼,他忽然覺得灰心。縱使千辛萬苦得來這天下,也未必能得到一人的傾心愛慕,可以在那州郡大道之上,旁若無人地纏綿。

他撫著左手虎口上的一點刺痕,那是他在渭水舟中的剜心之舉,以為可以將她拒之心外,不給感情以任何機會。她那麼孤弱無助的處境,竟敢拋下自己僅有的店鋪營生遠走江湖。她在枕上留了一張紙,寫著:“我走了。”

那一刻,他握著字條心裡後悔,他想將她捉住,想問她我不再隱藏,那麼你能不能不怕燒手?

祁鳳翔站在營外,一時間雜念叢生。一進一退,一走一留之間,世事便紛繁錯落。他曾經以為可以把握她的一切,卻驀然發現這是他掌控不了的。唯其不可得,失之更覺寥落。這甚至與蘇離離無關,而是另一種困惑,令他找不到答案。

李鏗遠遠地觀望,已看見他站在營邊,默然佇立。他撇開眾人趕到祁鳳翔身邊,叫道:“銳王。”

“嗯?”祁鳳翔似從夢中醒來,“什麼事?”

“太原那邊剛剛傳來急報,皇上病危,旦夕不保,已經傳位給太子了。太子著人擬詔,要飭你叛國,看樣子就要打了。”

聽得這幾句話,他身

處之境地愈加不利,祁鳳翔心裡反漸漸清晰起來,不似方才彷徨。父親待他之薄,長兄視他如讎,原來都算不得什麼,他引兵在外本是要孤注一擲。祁鳳翔看向李鏗,李鏗眼裡有擔憂與堅定,是為他儘心竭力的人。

世間有情皆孽,無人不苦。蘇離離無非彼岸的芳香,卻不是他采擷的時候,他自有驕傲,何需人償。江秋鏑說得不錯,祁鳳翔於逆境之中絕不會生退卻之心。他轉顧滿營燈火,心中倏然生出一股豪氣,縱使天下千萬人負他,他又何足懼!

祁鳳翔淡淡一笑,簡潔道:“打就打吧。這邊就依我們議定之計而行,我連夜回潼關。”

雍州大道上,蘇離離與木頭兀自默立。蘇離離將頭抵在他的肩窩,輕聲道:“我還以為他要動手。”木頭右手握著那支簪子,卻不答話。蘇離離仰頭看他,見他看著遠處,神色平和,戳他的肩膀道:“怎麼?喝醋了?”

木頭俯首,搖頭道:“那是玩笑罷了,我有什麼可吃醋的。隻是看他方才情狀,實是對你用了心,看著我們在這裡,卻能從容抽身而去。從前佩服他一半,如今倒要佩服他七分了。”說是七分,到底沒滿十分。

蘇離離“呀”的一聲,驚道:“他會不會讓李鏗的軍馬來捉我們?”

木頭頓了一下,慢慢笑了,有些滿意有些同情,“你實在不了解祁鳳翔,他不是那樣的人。”

蘇離離怔了一怔,勉強笑道:“那現在我們去哪裡?”

木頭放眼一看,“換家客棧睡覺。”

蘇離離點頭,拖了他的手道:“走吧。詩雲:‘執子之手,將子拐走。’”

木頭忍不住輕聲辯道:“是偕老。”

蘇離離笑,“記不得後半句了,差不多都是一個意思。”

兩人攜了手,踩在薄雪上,唧唧咕咕的脆響,在靜夜間分外清晰。像天地之間隻剩了他二人,交相踩著彼此的足音,緩緩去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