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萬物為芻狗(2 / 2)

蘇離離急叫道:“你也上來!”木頭擺手,這棺材載了她,已入水兩尺,他再上去,非翻覆不可。棺材在水裡搖晃,蘇離離一點不敢亂動,卻牢牢按住他的手背,生怕他被水衝散。木頭道:“彆怕。”上遊來水似源源不絕,一時半刻停

不下來。

兩人在急流中回旋脫不了身,像巨大的力量在拉扯。水流至柔,木頭欲要用力,又無從用起;欲要借力,又無處可借。他自己倒不怕水勢多大,可這具棺材幾經摔打,一旦散架,蘇離離在這般波濤中能堅持多久?水聲中木頭果斷道:“把你的流雲筒背好。”

蘇離離茫然地點了點頭,流雲筒縛在她的背上。

木頭沉聲道:“姐姐,你聽好。我在碧波潭一年,水性已練得極好,你不要擔心我。”

蘇離離看著他明淨的眼,驟然明白了他的意圖,用力抓住他的手,眼裡迸出了淚意,用力搖頭道:“不,木頭,不要。”

木頭一手扣著棺沿,屈了食指和拇指,豎起餘下三指,道:“三天,你不要走遠。三天之內,我會找到你。”

蘇離離哪裡聽得進去,連連搖頭大聲道:“不,不,不。”

木頭反手抓住她的手,放在唇邊吻了一吻,唇上的溫熱透入她的皮膚。他微微一笑,“相信我。”

內息隨經脈而行,渾厚的內力都凝聚在掌心,他注視著她的臉龐,用力一推。蘇離離坐著的棺材劈波斬浪,如離弦之箭衝向水流邊緣。木頭卻朝著相反的方向更快速地沉去,一個浪一卷,不見了。

“木頭——”蘇離離看著他淹沒在水裡,嘶啞地喊叫著,天水茫茫,尋不見他在哪裡,蘇離離眼前頓時一片模糊。

棺材在岸邊一撞,餘力未消,竟直衝上了平沙水岸。棺底磨著砂礫,頃刻間停了下來,“啪嗒”一聲,側板向外倒下。蘇離離坐著一動未動,眼望著麵前渾濁的水,二十年來聚散於她,總是如此匆促。

她輕聲叫道:“木頭。”悱惻淒楚,空曠無邊。蘇離離伸手撫摸著手背,默然坐了半天,揉了揉眼,將流雲筒取下來搖了搖,對著棺材擋板扣動機關。十餘枚鋼針鏗然釘在擋板上,所幸還沒有被水浸壞。她將唯一的武器照樣背好,站起身將淩亂的頭發綰了綰。風寒水冷,濕透的襖子貼在身上。

木頭在身邊這許多時候,一直是他照顧著她,蘇離離百事不用上心,竟也沒磨平了心誌。她曾經一無所有,也不畏懼再次失去。蘇離離冷得抱緊自己,一步步朝前麵平地上走去

。她走出幾步,又回頭看看水,生怕木頭一會兒就從那裡冒了出來。看半晌,又轉身走。三天,他從不騙她。想到這一點,心裡稍稍安定。

河岸上半壞的棺材兀自佇立,像一個最沉默的告彆。在她危險的時候,是木頭和棺材救了她,這是一種宿命,還是巧合。她又回頭看了那棺材一眼,它仿佛給了她莫名的熟悉的力量,帶著一點貫穿生死的哲理,讓這力量堅定而可靠。蘇離離深吸一口氣,在寒風中漸漸走遠。

暮色四合時,她才看見一處人家,屋子很窄,擠了十數人,都是逃難來的流民,敵視地看著她。蘇離離無處可擠,也無飯可討,隻能央他們給點火。其中一個老者遲疑了片刻,摸了一塊打得快光了的火石火刀給她。蘇離離真心實意道了謝,又走出裡許,才找著個背風的地方,撿起一堆枯葉,打了半日才將火打燃。

手腳已冷得麻木了,她縮成一團烤著,漸漸才覺得三魂七魄回到了身上。往日跟木頭行走江湖,有時也會在荒郊野嶺受冷,但與他在一起,似乎也不覺得冷。這難道就是佛家說的境由心生?隻覺情之一字,永遠參悟不透,時有新奇,是人生中從未領會。蘇離離摸著手背,似有他唇吻的餘熱殘留,她低聲念道:“木頭,木頭。”

仿佛這兩個字從唇齒間輾轉出來,便能與他親近一些。眼見皓月千裡,靜影沉璧,心裡思忖他應該也脫困了,又在哪裡,也許就在來找自己的路上。這樣一想,心中幾許雀躍,聽得道上馬蹄聲響,也失了警覺,站起身探去。

一隊快馬過來,是兵。蘇離離連忙要躲閃,已被看見了。幾個兵痞上前來,勒馬道:“喂,這小子是哪裡來的,身上帶了多少錢啊?通通拿出來。”

戰亂之時,官兵盤剝百姓,是慣常的事。蘇離離儘量放粗了喉嚨道:“各位軍爺,小弟是逃難出來的,既沒有錢,也沒有糧,正是活不下去了。”

那兵頭看了她一眼道:“一身衣裳倒是整齊,既然活不下去了,爺幫你結果了,棉衣就充軍吧。”說著跳下馬就抓她,蘇離離將他的手一揮,退後兩步抱了流雲筒道:“一身衣服而已,軍爺眼皮子就這麼淺?”

她不

動聲色地打開擋蓋,心裡盤算著木頭跟她講過的搏擊方位,怎樣才能將這些人都射殺,心道:“你想搜刮老娘的盤纏,老娘正要你的盤纏。”亂世為活命,人心都不善。

那兵頭也不多說,抽出了刀,蘇離離對著他扣動機關,流雲筒一轉掃向餘下諸人,鋼針迭發,千絲萬縷般撒去,須臾百發。

那隊兵馬約有二十人,俱各中針,或倒地,或強立,□□不已。她心下暗道:“糟了,我這樣將針釘到他們身上,一針兩針片刻也紮不死人。”果然有受傷較輕的拔刀上來砍她,蘇離離轉身就跑。跑出兩步被那人捉住,橫了刀在她脖子上,卻不抹下去,狠聲狠氣道:“說!你是不是銳逆的奸細?!”

銳逆?瑞麗?那是南疆地名啊,是個什麼東西?蘇離離尚未答上話來,後麵大隊騎兵趕來,為首一人聲如洪鐘,不怒而威道:“讓你們前哨探路,卻這般磨蹭,天明怎與太子……唔,皇上……的兵馬會合!”

一個兵士稟道:“將軍,這裡有個奸細,傷了我們的兄弟。”

蘇離離聽那將軍的語速聲音,心中急切地回想,他是誰,他是誰?我怎聽著耳熟?!

那將軍毫無遲疑,道:“既是奸細,殺了便罷。大軍當前,猶疑什麼?”

蘇離離聽得這話一急,靈犀頓通,大聲叫道:“歐陽覃,歐陽覃!”

兵士都是一頓,歐陽覃策馬上來,一時間沒有認出她。

蘇離離方才想到是他,脫口而出,此時腦中卻思緒紛繁,歐陽覃不是跟隨祁鳳翔的嗎?可他說太子……皇上,太子那是祁鳳翔的大哥啊。兩人水火不容,歐陽覃怎會去與他會合?她仿佛記起李師爺說過,祁鳳翔手下大將歐陽覃叛變到了他大哥的陣營裡。

不待她想好,歐陽覃已認出了她,幾分恍然,幾分遲疑道:“是你?”

完了,這下不好編了,蘇離離訕訕一笑,縮頭舉手道:“嘿嘿,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