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萬物為芻狗(1 / 2)

蘇離離漸漸感到了腳下土地的震動,一陣站立不穩,整個人掛到他身上,驚疑道:“這是怎麼了?”

木頭也有些震驚,“是地動了。”他忽然想起一事,問,“今天十九?”蘇離離想了想,點頭。木頭站在略微穩定下來的土地上,緩緩道:“上次李師爺推太乙數,說到十二月十九甲子日有天劫,難道說的是這個?”

仿佛回應他的話,地下猛地一抖,木頭足尖飛快點地一掠,抱著蘇離離跳到一塊開闊平展的岩石上。地麵山間都揚起塵埃浮土,天地間有一種極低的鳴響,沉溺卻浩大,仿佛置身在另一個世界。大塊的岩石從山上滾下來,蘇離離身在木頭懷中,倒也不覺害怕了,對木頭道:“我們不能在這裡,快離開這山崖。”

木頭依言背負著她,朝山外跑去。身邊的樹葉簌簌而落,鳥驚飛,猿哀鳴。大地搖晃,人像被放在了篩子裡簸著。饒是木頭身手矯健,反應敏捷,也幾次險些摔倒。蘇離離緊緊抱著他的脖頸,仿佛他是這動搖世界裡唯一的依靠。

一路飛馳,離了山道,行至陽關大路,半個時辰進了一座城鎮。半日時間,日星隱耀,山嶽潛形。滿眼都是驚慌的民眾,攜老扶幼擠在街上。有的房屋傾斜坍塌,路上也裂了大縫。蘇離離牢牢地拉著木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木頭道:“若是太平豐和之年,遇到這樣的事,朝廷還能有個應對。如今這四分五裂,各自為戰,可就麻煩了。”

入夜竟飄起細雨,淅瀝不停。蘇離離縮在木頭懷裡,躲在草棚下看著簷邊雨滴。大地時不時地顫抖,雖不如白天,卻仍然嚇得人人不敢回家。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蘇離離悄聲問木頭,“地為什麼會震啊?”

木頭歎道:“書上說地震是因為‘陽伏而不能出,陰迫而不能蒸’。君以臣為陰,父以子為陰,陰陽失衡所以地震,是子逆父,臣逆君之徵。”

蘇離離慢慢道:“不知道莫大哥他們怎麼樣了。”隨即伏在他膝上蒙矓睡去。

一夜風聲鶴唳,都沒有睡好。

是日,祁煥臣駕崩,消息由京城飛鴿傳到潼關。天明

時分,祁鳳翔的前軍便與朝廷的兵馬打了起來。他太子大哥早有防備,當日登基,便飭令各部平叛。之後數日,沒有一天停息,兩方都打著誅逆的旗號,在這一帶遼闊平原上一通混戰,屬地參差,早沒了界限。

蘇離離與木頭折而向東行了十餘日,這邊災況稍減。這天正坐在路邊歇息,蘇離離摸了乾糧出來吃,沒吃兩口,一個五六歲的孩子有些畏縮地挨過來,看著她手上的餅子。蘇離離見他眼神百般渴望,便掰了一塊要給,木頭似乎想阻止,頓了頓又止住了。

那孩子接過去,三兩口吞下,又眼巴巴地看著她。蘇離離見不得他那樣的神色,看一眼木頭,木頭毫不遲疑地把餅子收了起來。蘇離離攤手道:“你看,我也沒有了。”那孩子像看個大惡人似的看著木頭,滿臉控訴,泫然欲泣。

這時,身後一個布衣農夫過來喚了一聲,牽了孩子的手道:“小毛不哭,爹爹換了一把粟米,咱們回家做飯去。唉,就是沒水。”

木頭道:“是井水沉下去了嗎?”

農夫抬頭看了他一眼,見他容貌出眾,氣質清貴,歎道:“先生不知道,我們這裡沒井,祖上就守著一條河。就不知為什麼,前兩天河水突然沒了。從上遊逃來的人還說,那邊連日下雨,可這幾天連河底都露出來乾了。”他指一指十數丈外,“喏,那不是。”

蘇離離抬眼看去,那裡一片土色,有一帶寬寬的凹槽,顏色新黃,竟是河床。他們所站之地低矮,竟在一處河彎之上。木頭沉吟半晌,忽然站起來,看了那河床道:“這河水平日流得急嗎?”

農夫道:“急啊,雖是冬天,河下暗流卻也多,有時候打魚撒網,一拽就知道勁大力沉。”

“那冬天也不結冰?”

“要結幾日,不過是一層薄冰。”

木頭再想了片刻,斷然道:“這位大哥,這裡住不得了。”

“怎麼?”

“河水突然斷流,必是因為前幾日地動,山石阻住了水路。上遊連日下雨,河水正該暴漲,不出幾日便要衝破阻石。到時流下來,這裡地處河彎,又在低窪之地,會被河水淹沒的。”

農夫瞠目結舌,半晌搖頭道:“那……那怎麼會,我祖祖

輩輩都住在這裡,又沒個近親,叫我搬到哪裡去。”

蘇離離聽得明白,從旁勸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房屋衝掉了可以再建,隻要人沒事。”

農夫仍是搖頭道:“冬天發大水,那是從沒有過的事。不可能,不可能。”

木頭既無奈又急促,“地震之後,河水先涸而後發,前朝是有先例記錄在冊的。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那孩子掙脫父親的手,去扭蘇離離的衣裾,怯生生道:“餅……”

腳下隱隱抖動,三人俱是愣住了。蘇離離正對河岸,一指道:“你們看!”上遊河道有什麼白色的東西蠕動著過來,是波浪。木頭大聲道:“快跑!”

他一指河對岸,“往河灣那邊跑,越遠越好!”喊完扯起蘇離離就走,那孩子拉著她的衣角,一絆,險些跌倒。蘇離離拉住那孩子的手,拖了他便走。孩子哭道:“爹……”一時拉扯不清。

木頭用力將她一拽,連挾帶抱,提氣飛跑。躍入河道,奔了百餘丈時,水聲已近,木頭一腳踩在水裡,大喝一聲,拉起蘇離離提氣縱躍,離岸沿半尺。一個大浪打來,頓時萬千力道如入棉絮,被波浪卷到水底,隨沉隨浮。

蘇離離不諳水性,全身入水便慌了,幸而木頭將她抓得極緊,也不知在水裡翻卷了多久,方被他拉到水上,隻覺頭頂一輕。她睜眼咳水,木頭抹著她臉上的水,道:“你沒事吧?”

蘇離離喘息道:“沒事。”回顧方才的河灣,已是一片澤國,那父子二人都不知去向。

水麵漂著些浮草雜物,也有家具桌椅。水流湍急淩亂,似要將數日的壓抑都發泄在下遊的土地上。一個方形長箱子浮在水上,木頭伸手撈到那件木質家什的一角,細看之下才看出是一具黑漆棺材,尺寸偏小,板子也才四寸厚。他攀了棺材邊緣,將蘇離離順了進去,自己扶在棺邊,被水衝到岸邊一撞,又帶入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