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請君同入甕(1 / 2)

木頭以掌力震開木門之前,已屏息靜聽了許久,屋裡有兩個人,兩個人的呼吸都很弱。門扉緩緩打開,他便看見“蘇離離”跪在屋子一角,長發低垂,梁上吊了繩子下來綁住她的雙腕。她身子微微後傾,身體被繩子拉住,欲墜不墜,仰著的麵孔雪白,仿佛出氣多,進氣少。

還有一人的呼吸來自屋子一角的一隻麻袋,竟是被人縛住了裝在裡麵。木頭站在門前,再確定了一遍,屋裡再無一人,他也無暇再多想,緩緩走向“蘇離離”。蘇離離人在麻袋裡,卻仿佛能感到他每一步都走在自己心上,眼淚止不住從眼角滑了出來。

人一哭時,呼吸便不平順。木頭內力豐沛,些微的差彆已辨了出來。他在“蘇離離”三尺之外停下腳步,又細聽了聽,遲疑片刻,繞過“蘇離離”往麻袋走去。隻聽機括聲極輕地一響,腳下木板陡然一分,向下陷去。

木頭身子一空,已在陷阱之中。他應變也快,閃身一側,蹬上旁邊石壁想借力上躍。然而那石壁卻異常地滑,他一踩之下沒成上躍之勢,反向下滑了數丈。一路急滑,須臾落到井底,竟沒站住,一跤摔在地上。

手上一摸,滑膩膩的,全是芝麻香油的味道。木頭定了定神,仰頭看去,頭頂隻剩了那根長繩兀自搖晃,那人果然不是蘇離離。這陷阱極深,約有十五丈,九尺見方的井壁竟全是用大塊白瓷貼砌,邊角嚴絲合縫,細若毛發。整個井壁上都塗了一層香油,光可鑒人。

須知一個人的輕功再好,也難以憑空一躍十五丈高。若是這井壁不是白瓷塗油,以木頭的武功,九尺寬窄間倒可以回旋而上。然而這布下陷阱的人,心思也高明得緊,似此油滑,除非兩肋生翅,否則怎上得去。

木頭把穩了力緩緩站起身來,才發現這陷阱底麵漏鬥一般微斜,中心一個拳頭大的深洞。因其油滑,無論你往哪裡站,這些微的傾斜總能將人送到那洞口去。

隻聽頭頂上一人銀鈴般笑著,探頭在井邊道:“喂,你摔著了沒有啊?”這陷阱挖得既深又直,她聲音從上傳來,空洞地響。

木頭心中

思量對策,隨口答道:“倒也沒摔著什麼。”

那女子輕聲笑道:“是啊,我怕你聞著菜油不好受,還專門找了芝麻油來塗牆。小兄弟,我可還真有些舍不得殺你。”聽她聲音本是個年輕女子,然而她說到後一句時,霍然變成了雲來客棧老板娘的聲音語調。

木頭淡淡道:“你的易容術也很不錯啊。我真想殺了你。”

她嘻嘻一笑,自下頜緩緩揭起一張半透明的膠狀麵具。那麵具柔軟稀薄,拉扯開來卻又遷延不斷。待她整個揭下來時,但見明眸如水,膚白如玉,趴在陷阱邊蹺腳笑道:“你說是我漂亮,還是你那個媳婦兒漂亮?”

木頭眯起眼睛看了一陣,慢慢道:“我看不清楚,要不你把我弄上去仔細瞧瞧。”

她卻嘻嘻笑道:“我不受你騙,費了我許多力氣才想出這個法子來捉你,你上來了誰還治得住你。”

蘇離離在那麻袋裡聽得她聲音有種彆樣的嬌柔,輕浮調笑,隻覺肉麻惡心之至,心中狠狠咒罵:賤人!賤人!頓了一頓,再罵,跟這種賤人有什麼好說的!

木頭卻渾然不覺,揚聲道:“你費了許多力氣捉住我就是要我鑒賞你的容貌?”

她懶懶解釋道:“當然不是,是有人要你說出你知道的東西。你說出來,就可以放了你。”

木頭攤手道:“我知道的東西都交給祁鳳翔了。”

“那批錢糧各州分儲,雍州的沒了,其他地方的呢?”

木頭應聲答道:“都寫給他了,你們現在知道也來不及了。你捉著我沒什麼用,還是放了我吧。”

“老板娘”默然片刻,款款道:“這可遺憾得很,你知道這個陷阱叫什麼名字嗎?”

木頭道:“不知道。”

“這叫作化屍池。”她猶如介紹自己的閨房一般熟悉自在,“你看底下那一個小洞,再往下有能工巧匠設計的機括,每一天會有化屍水從那裡冒起來,約升到及腰的地方,一個時辰將人化儘,又再落下去。無論金銀銅鐵,人身仙體,都化得一乾二淨,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隻有瓷塊抗得住,所以這個池子四周都貼了瓷。”

蘇離離聽她娓娓道來,心裡卻漸漸冷了下去,仿佛看見定陵墓地裡,徐默格將一小瓷

瓶的水淋在那太監身上,不過一會兒便化得骨頭渣都不剩了。

木頭卻兀自點頭道:“原來如此。”

“老板娘”見他不怕,愈加高興,指點道:“最妙的是那池水隻及腰,若是人還未死,尚能站立,便從腳化起,自己看著自己慢慢變做一攤臭水。”

木頭仿若不聞,道:“你一開始就假扮老板娘在騙我們?”

她想了想,“那倒不是,你們第一天看見的老板娘是真的。第二天起,就是我了。”

木頭點點頭道:“你扮得可真像,行為舉止也沒有破綻。我一直沒看出來,但你換上衣服出門的時候,我便覺出不對。隻因你扮得太像,連步伐儀態都像極了我老婆,即使我從你的背影看去,也分不大出來。你有這本事,又怎會是個尋常民婦。”

“老板娘”聽了仿佛高興了,“要說易容術,天下我不做第二人想。你那個老婆也隻有一雙眼睛比得上我,其餘五官平平,配你實是不如。”

“你自然比她漂亮得多。”木頭頓了頓,又道,“從前淩青霜前輩告訴我說趙無妨手下有一批旁門左道之士,果然不假,可惜你卻為他那種人做事。”

她冷笑道:“江湖中人不講人才,隻論錢財。你東拉西扯是要等救兵嗎?來不及了,每夜子時三刻,便是化屍之時。我勸你有這個工夫趁早把放錢糧的地址說出來,否則等到腳化了、腿化了,縱然出來也沒什麼意思了。”

木頭歎道:“這個也容易,可是我老婆人在哪裡?”

“你想見她?”她話音倏忽一轉,“她昨日不聽話,已被我化在裡麵了。”

木頭冷冷道:“那更好,我便等著也化在裡麵,與她都成了水,我中有她,她中有我,永不分離了。”

“老板娘”看了他半晌,笑道:“嘻嘻,你還真不好騙。”她站起身,緩緩走到麻袋邊,解開繩索。蘇離離眼前驟然一亮,有些睜不開眼。“老板娘”一把抓住她的衣領將她拎起來,拖到陷阱邊,探出頭去道:“喂,看好了,她可不是在這兒嗎?”

木頭靜了靜,道:“誰知道是不是你找了個人易容的,你讓她說句話。”

“老板娘”哼了一聲,料得蘇離離中的軟筋散餘力未消,也

翻不出自己的手掌心,兩下拍開她的穴道,命道:“告訴他,若是不說,就讓他眼睜睜看著我怎麼收拾你!”

蘇離離穴道衝破,周身都疼了起來,眼見木頭在那陷阱裡,不知說什麼好。半晌,輕聲道:“木頭。”